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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全是造化弄人。

    “其实就是封感谢信,她又不可能一人给我们写一封,干脆直接给老鬼。老鬼又看不懂,那肯定会来找我,小丫头心里算着呢,”傅东心头一松,轻笑,“七拐八弯的,麻不麻烦。”
    迟源听完牙都快疼了:“用得着那么麻烦吗?”
    “那不然你出个主意?”
    “我看你也没想听我的主意,”迟源把傅东君同志那颗偏心看得妥妥的,“你妹妹状况怎么样啊现在?我记得你说她以前有抑郁症,那东西很容易复发的,要多注意下。”
    “行,过几天发手机跟她说一下。线上看着挺不错的,还会跟我开玩笑。”
    陈承平抬了下手:“念完了?”
    “哦,是还有两句,”傅东君低头看了一眼,“说东西不能久放赶紧吃,然后……‘遥祝江河清晏,天下承平。中秋时近,敬颂时祺’。”
    陈承平心头微微一动。
    喻蓝江也听见了:“啥承平?是叫老鬼吗?”
    “字面看着是祝愿天下太平不打仗的意思,至于是不是有意提老鬼,那就只有她才知道了,”傅东君笑,“说明老鬼名字起得好。”
    “能得你一句夸可不容易啊,”陈承平笑得妖气四溢,“所以这事儿是,你妹妹拿我当个借口,给你们这群臭小子送感谢信?”
    傅东君听得一怔,然后忙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这么想她呢!她这么转一道是为了不厚此薄彼让我们说她不记着我们的好,但你那儿她也没什么做得不对的啊?这信写得那么恳切,她还特地说了感谢你的开导。不是,你不能这么想她!她待人一直都很真诚的,你看你的礼盒和我们还都不一样,我”
    陈承平都听愣了,迟源听他真急了,连忙按住他:“哎哎哎你别急啊,老鬼开玩笑听不出来呢?”
    喻蓝江有点搞不清状况:“你急什么啊?”
    “不是,不是我急,她很少有这么费心做什么事,我觉得她、我……”鼻子突然酸了一下,傅东君别过脸,把连忙上来哄他的众人推开,“没事,我稳稳……对不起,我就是、她……你们都知道同同对于我是什么存在,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见到她、我……不是说我无条件觉得她是对的,我就是、觉得她那么不容易,希望她这辈子都顺顺遂遂的。其他人我管不了,可你们是我兄弟,我不想你们这么看待她……”
    说到最后,傅东君实在忍不住了,别开脸揉了一下鼻子。
    迟源和喻蓝江对视一眼,又看向陈承平。
    陈承平尴尬地挠了下头:“不是,我开玩笑呢,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别哭了,待会儿小姜看见我还得费心解释。”
    “什么解释?”姜疏横站在门口,问道。
    傅东君吸了下鼻子,抬起脸,红着眼睛看向他,看他一惊,在他开口前连忙道:“没事儿,对月念诗触景生情了。”
    姜疏横:“?”
    聂郁从后面绕进来,笑道:“你和队长对月念诗?”
    “看不起队长的文化水平?”
    “我可没这么说,队长您得明察啊,”聂郁叫冤,又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甜点,“哪里来的点心?有我的份吗?”
    迟源抱着手臂:“不太想有,但还真有。”
    那自然就没人客气了。
    精致的小点入口,馥郁的花香和矜持的甜度,相当合口味的夜宵,连姜疏横也难得表达了认同——他飞快地再摸了两块,一块自己咬住,一块塞到老婆嘴里。
    傅东君一边嚼一边模模糊糊嚷:“大晚上吃这个不健康……”嘴里这么说着,手已经开始再往盘子里伸了。
    陈承平骂了一句出息,聂郁递了一块过来:“队长也来一块?”
    陈承平正要接过来,被傅东君扑过来一把抢走,怒道:“他有精装特供!不准给!”
    精装特供?
    聂郁看向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
    金黄的冰皮,精致的模具,淡淡的桂花香气,里面包的是红豆沙,磨得不细,口感特别。
    这还不算精装吗?
    陈承平笑:“不是,你这不会是嫉妒吧,成天跟我这儿找事,撒娇?”
    “我跟你撒锤子娇,”傅东君骂骂咧咧,把抢过来的点心顺手塞姜疏横嘴里,再举起信封,“我算看明白了,对你花那么多心思纯属媚眼抛给瞎子看……”
    陈承平无奈:“她这醉翁之意也不在我,你干嘛揪着我不放?”
    “你还说!老鬼你有没有良心啊!东西也吃了信也看了,转头说人家糊弄……”
    聂郁看向身前的信纸。
    泛黄的宣,纸幅不大,三四折,抬头是墨意淋漓的“陈先生”,笔锋舒朗,风骨俊秀。
    不太熟悉的笔迹,却莫名地觉得亲切。
    他轻轻拿起来,放到鼻子前,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檀香,苦橙叶,雪松,巴西红木……不久前才闻过的香气。
    是她。
    他笑:“小宁的信吗?点心也是?”
    傅东君最烦的就是他这划清界限的姿态,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语气强硬,说得周遭气温骤降。
    迟源吞下最后一口,和喻蓝江对视一眼。
    陈承平低了低眉,没搭话。
    姜疏横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傅东君不耐地扭了一下,把信折好放回信封扔给陈承平:“收好,走了。”
    步子迈得利落,姜疏横看出他不是开玩笑,示意了一下,小步追了出去。
    迟源觉得有点尴尬:“他这,怎么还过不去了啊。”
    聂郁还带着笑:“是我的问题,我会处理好的。”
    喻蓝江看着那张笑脸,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有点别扭,留下一句“回去睡觉了”,跟着离开大厅。迟源自然也不好多留,顺了两块点心摆了摆手跟出去,还警告陈承平一句“不许紧急集合”。
    大厅里安静下来,聂郁的笑也渐渐敛了,轻声唤:“队长。”
    陈承平上下扫了他一遍:“没事儿吧,影响大吗?”
    聂郁摇头:“不会影响工作的。”
    “我还能担心这个?”陈承平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句,“别跟傅东君计较,他现在拧不过来。我看小宁自己都没什么,他在这儿跟你过不去。”
    聂郁声音很轻:“是我的问题。是我先失约,移情别恋,背信弃义……是我的错。”
    “哎,你这也不能这么说……”想到那张疲惫的脸,陈承平一时有点张不开嘴。
    她长梦一觉已是四载倏忽而过,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而好不容易与亲友异国久别重逢,昔日亲密无间的爱人却已经另结新欢。
    当天和迟源聊的时候,他倒是不管不顾说了句不懂文化人怎么想的,但这事情要真放自己身上,他肯定一时也想不开。
    但陈承平见过聂郁当年过得多痛苦,知道他为那份放在自己桌上四年的结婚申请费过多少心力,知道他为了追一个消息甚至几乎放弃前程……于是说不出责备的话。
    甚至,他能移情别恋,估计整个淬锋都是开心的,也不会有一个人觉得他真是背信弃义了。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那么好的姑娘,风华正茂,前程似锦,放弃了那么多乱花迷人眼,全力地践着一个遥遥的诺……她分明是最无辜的。
    没有谁做错了什么,说到底,全是造化弄人。
    陈承平长长叹了一声:“慢慢来吧,傅东君不是不懂事的,总会过去的。”
    聂郁沉默点头。
    “既然那边没办法,这边就好好处,人也是好姑娘,别给怠慢了。”
    “我知道,谢谢队长。”
    “行,那我先回去了,还有班要加,”陈承平点点头,绕过他朝着门口走,“早点儿睡,别想多了。”
    “好,您也注意休息。”
    “回去吧回去吧。”
    聂郁目送他离开视野,却一时没有收回视线。
    他……
    “呃,队长。”
    陈承平探了个头进来,指着桌上剩下的点心:“还吃吗?”
    “啊、不吃了,”聂郁反应过来,两下收拾好,“您带走吧。”
    陈承平接过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点心不能久放,干脆全部吃完,奈何陈参谋长如今廉颇老矣饭量大减,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想着要真积食了去基地医院能被李宸笑死,陈承平只能熬夜加班,结果一加起来就停不住,加到天边擦亮才放下文件起身。
    好在成果斐然,大体框架已经拉出来了,其他就归秘书和机要参谋管了。
    保温杯里的浓茶温度正好合宜,他喝了个见底,把茶叶倒了杯子刷干净,带着信和点心盒子回了宿舍。
    通信营那边今早有晨训项目,营长李世宁起得早,正巧碰了个照面,打了回招呼。陈承平问了几句,告别进屋,抓着干净衣服进了浴室。
    基地里供水设备还是老锅炉,除了澡堂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供应,宿舍卫浴十二点后五点前都没热水。陈承平看了眼手表,正好五点,估摸着锅炉房水还没烧热,水温倒温不凉,淋在身上不太得劲。
    也是进了九月的天气,凉水上身当然也不是不行,但他昨天上午出门浸了一身臭汗,不洗干净总不太舒服。回想了下今天的工作安排,有赖熬的这个大夜,上午应该没人来烦他,他就有心等水热一点。
    等到他终于热气腾腾地搓干净出来,已经五点半了。
    晨光跳进来,撒在桌面上,映得纤毫毕现。一封信静静躺在上面,牛皮纸的纹路被朝阳照得极为漂亮。
    收到信……是得回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茶喝太浓了,陈承平半点睡意都没有,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口号声,他拉开凳子,再次把信纸拆出来。
    【陈先生,
    见字如晤。
    冒昧来信,万望见谅。说来缘起荒唐,颇难启齿。南国一别数月,长梦扰扰,乱人心神。梦醒恍然,大抵有缘未尽。先生珠玑开导,不敢或忘;火中援手,感念于心。承蒙先生深恩,诚当敬报,奈何忌讳良多,只得亲作四季花饼,盼能聊表谢意。同呈贵属,望不嫌弃。
    花饼不耐久储,为风味计,开封一日内用完为佳。
    遥祝江河清晏,天下承平。
    中秋时近,敬颂时祺。
    宁昭同】
    好像也没那么难懂,说得挺清楚的。
    不过自己开导她什么了?
    陈承平再上下看了一遍,拿过一旁的信纸,写下“小宁同志”四个字。看见抬头的单位名称,他啧了一声,把信纸册扔到一边,从柜子里找了个笔记本出来。
    想到什么,又把信纸拿了回来。
    他这遣词造句的能力加一手狗爬字,打个草稿是必须的。
    “小宁同志,感谢你的来信和点心。字非常好看,很有文化,饼也非常好吃,都给我吃撑了。你的心意我已经转告给那群臭小子了,他们吃得很开心,也托我向你问好。你的病现在怎么样了?睡不好是大事,有空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写完,陈承平自觉满意,吹干墨迹,装进了崭新的信封里。
    这知心大哥的态度,拿捏得妥妥的。
    信一寄出去陈承平就把事儿抛到了脑后,主要是没过两天海南的联合演习就开始了。
    陈参谋长作为导演组的新鬼,演习进行时不免忙着各处抛头露面脚不沾地,演习完成时也必须要军部旅部的赔笑脸装孙子,等终于回到老窝了还有演习报告要写……连着一整个月都在搞这摊子事,陈承平都有点忙懵了。
    于是当意料之外的回响摆在自己桌上时,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怎么又是……礼盒加信啊?
    盒子是眼熟的,扫一眼寄信人,也熟悉。但拆开信封,信纸却规矩许多了,素雅的淡黄色薄牛皮纸,上面有淡淡的纹路,横格横折,只有一张。
    【陈先生,
    祝您万事都好。
    没想到能收到您的回信,实在受宠若惊。
    承您不嫌弃,愿意一尝我做的花饼。然而您说吃撑了,实在叫我惶恐,不知道有没有大碍?花饼多面多糖,不好消化,睡前还是少用为宜。此次所寄我特地修改了配方,减糖减油,应会更健康一些。只是糖分防腐,如此一减便更不耐放了,还请您费心,均匀及时地将它分配完(再吃撑可不能怪我了)。还有一物同寄,是我前些天出去开会带回的平阴玫瑰。玫瑰疏肝理气,活血宁神,先生日理万机,或有助益。
    睡眠是老毛病了,去医院,医生也只是开了些褪黑素和安眠药。这类东西越吃噩梦越是频繁,于是不耐多用。近来三餐作息规律,偶有锻炼,入睡困难略有好转。半月前我在学校社团领养了一只小猫,日日为它费心,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想来都是托先生的福。
    先生当日要我将照片发给您,不知是否是戏言,我也没有您的在线联系方式,只得冲印一份随信寄来。另附而今对比图一份,甲油未褪半分,可见先生技术高超。然而指甲生长,难免不全,不过形似月牙,亦颇可爱。
    凛冬将近,敬颂时祺。
    宁昭同】
    陈承平忍着笑看那括号里的反骨,把信封里的照片抖出来。
    小宁是个精致姑娘,什么东西都力求做到尽善尽美,从上次寄来的信就能看出来。让她发照片这话,明眼人都能听出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她却认认真真把每张照片都拍得光影绝妙,质感十足。
    十指纤长白净,曲线舒展优美。甲型修长齐整,均匀地涂着樱桃红的甲油,衬得一双手跟羊脂玉一样,润得能透过光。
    另一张,修长的手掌覆在小橘猫的肚皮上,甲油只余了指尖一点,却正如她所说,像月牙一痕,颇具独特风韵。
    陈承平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第二张照片,小猫温顺地躺在她怀中,底下是居家的墨绿色短裤,露出一截纤细的大腿和骨肉匀停的小腿。再其下,光裸的赤足轻轻踮起,甲油还余了大半,光撒过来,油画一般滋润的艳色。
    焦虚了,在木地板的背景中并不显眼,估计她都没注意到。
    可……
    掌心温软的纤手,白腻的脊柱沟,锁骨下掩不住的沟壑,还有,花瓣一样,适合亲吻的嘴唇。
    一幕幕有意无意的,纷至沓来。
    妈的,真要命。
    察觉到裤子的异样,他骂了一句,认命地拿着毛巾进了浴室。
    毛巾不够柔软,裹上去磨得有点疼。但欲比疼难耐得多,狠动两下,快慰逐渐淹没尖锐的痛,目光也逐渐迷离起来……许久,他急喘了两声,扔掉毛巾,开了水。
    眼前的白光还未完全散去,隐隐约约什么东西顺着蒸腾的水汽浸到身体里来,弄得视线湿漉漉的,心也湿漉漉的。
    他狙击手出身,记忆细节是长项,此刻一一回忆起来,清晰得如在眼前。
    高明度的绿裙包裹着雪白的身躯,曲线窈窕到不像真人。那裙子布料薄得他一只手就能撕碎,贴在身上甚至能看见胸垫的边缘……对,还有胸垫,那块硅胶的小东西只能艰难地覆盖那抹红,边上隐约露出欺霜赛雪的饱满肌肤,让人心猿意马的弧度。上面还带一点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红痕,位置也真是尴尬,不过雪白嫣红实在漂亮……
    他往下一摸,发现身下的小兄弟好像没有偃旗息鼓的打算。
    年过四十还能这么精神,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样不行啊,陈承平。这样不行。
    他告诉自己。
    可,为什么不行?
    谁再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脑子里想着谁打飞机。何况男人嘛,生理结构限制,欲来得太容易,几分钟后谁也不会当回事,像阵风一样就散了。
    是吧……是欲吗?
    只是欲吗?
    他指尖抖了一下,竟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胡乱就着水擦了两下,他湿着头发冲出来,地板留下一行脚印的水渍,尽头延伸到阳台外面,干得很快。
    他俯瞰着基地全景,难得地点起了一根烟。
    本来没想抽,奈何烟雾袅袅升起,夹着风被吸进肺里,不上不下的难捱。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胸中的焦躁却没下去半分,最后干脆放弃了,把烟头塞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浸入肺腑,一口太烈,他几乎呛了一下。他皱了下眉头,翻手把烟头握进掌心,一点余光一瞬熄灭。
    手掌茧太厚,一点灼热,都感觉不到疼,反倒微微有些发痒。
    熟悉的痒。
    他突然觉得这滋味有些新鲜。
    原来世间竟有这样一种感觉,比疼痛难熬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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