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水落石出了,东宫出现的叛徒就是大李佳氏无疑了。
胤礽闭了闭眼睛,气愤的甩袖准备转身离开,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大李佳氏见状心慌意乱的,总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般,忙跌跌撞撞的从床上下来,脚掌被锋利的碎瓷片划伤了,她也顾不上,立刻冲到胤礽背后,用两条纤细的手臂牢牢搂住胤礽的劲腰,带着哭腔,泪流满面地地哽咽道:
“殿下,殿下,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不知道原来您也得长生天庇护,梦到上辈子的事情了呀。”
“呜呜,臣妾不是故意背叛您的,实在是不甘心看着瓜尔,太子妃的儿子受尽万千宠爱,可怜臣妾的两个孩儿连降生的机会都没有啊!”
“殿下,臣妾实在是被梦中上辈子的凄凉晚年给吓怕了,所以才会脑袋犯糊涂的。”
“前世臣妾还有弘皙可以依靠,可是今生臣妾连弘皙都没有!臣妾再也不能让臣妾与臣妾的母族重蹈覆辙了!”
“为了这事儿,你就能把瓜尔佳氏与东宫放在火架子上烤了吗?你可知如果瓜尔佳氏临盆时出了意外,那么东宫与孤得陷入什么样可怕的舆论吗?”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瓜尔佳氏怀孕了?怎么知道她怀上双胎的?”
胤礽闭了闭眼睛,一脸难堪地低声道。
站在他背后的大李佳氏眼中滑过一抹恨意,继续难过的哭诉道:
“殿下,上个月中旬,臣妾偶然知晓太子妃连着两个月没有换洗,上辈子臣妾好歹也生过俩孩子,到正房那里请安时就留下观察了太子妃的肚子,虽然她掩盖的很好,但还是被臣妾的奶嬷嬷给一眼瞧出来她怀孕了,而且肚子里还不像是只有一个孩子。”
“明明上辈子咱们俩生了俩儿子,明明她未嫁入东宫时,您对臣妾最为宠幸了,臣妾只是气不过啊,臣妾给您保证,臣妾除了将双胎这事儿透露给德嫔外,其余旁的有关殿下与东宫的事情臣妾绝对一个字都没有往外说的。”
“殿下您就原谅臣妾这次吧。”
大李佳氏边哭着边将两只胳膊往胤礽腰上箍,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贴在胤礽身上。
胤礽深吸一口气,用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大李佳氏的双臂给扯开,在晃动的烛火下,冷着一张俊脸,目光犀利看着泪流满面的大李佳氏,一字一句地冷声道:
“大李佳氏,你有两辈子的记忆了,应该明白的,孤此生最恨‘被背叛’!”
“‘弘晞’与‘弘皙’从里到外都不是一个人,瓜尔佳氏母子俩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
“呵——倘若孤此番原谅了你,那么让瓜尔佳氏与金团今后如何在东宫自处?”
“如果孤原谅了你,是不是以后孤对在背后捅孤刀子的人都得大发善心的放过了?”
“你以为孤是冤大头,还是善心泛滥、拎不清的糊涂烂好人?”
“殿下!”
大李佳氏被吓得眼泪扑簌簌顺着脸颊往下落。
胤礽视线下移瞥见大李佳氏脚下流出的鲜血,心中闷得慌,喉咙也堵得慌。
他深深看了大李佳氏一眼就甩袖离开了。
大李佳氏忙忍着脚底被划伤的剧痛,一脚一个血印的追在胤礽身后,往前追,奈何刚追到门口就被何柱儿给伸胳膊拦住了。
何柱儿低头对着大李佳氏开口道:
“格格还请回房吧,殿下有令待会儿让奴才给格格送来止血的伤药,格格不得离开房门半步。”
听到这近乎要圈禁自己的话,大李佳氏心神巨震,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就重重跌坐在了红木门槛处,脸上尽是凄惶,眼中却满是茫然,恍惚间回想起来前年太孙抓周那日,她彻底回想起来了上辈子的记忆,原本她有个念头是想要告诉太子爷,避开既定的凄凉未来的,可是她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看着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而她只能凄凄惨惨的守着前世的记忆过活……
第96章 乌雅贵人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后, 东宫中的人一觉睡醒就发现毓庆宫的天变了。
几年前备受储君宠爱的大李佳格格竟然不声不响地就被太子爷给毫不留情地圈禁了。
即使大李佳氏犯的事情没有被公开挑明宣扬出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上到储君的妻、妾们, 下到洒扫的粗使宫人们都能瞧明白, 主子中只有大李佳氏一个人被储君收拾了, 那太子妃双胎流言的事情,即使大李佳格格不是主谋,但也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辰时三刻,穿着一身雪青色宽松丝绸夏袍的瓜尔佳氏坐在后殿偏厅的黄花梨木圆桌旁,边用着早膳, 边听着心腹嬷嬷钱氏禀报打探出来的消息。
“主子,奴婢只听小安子说, 昨个儿是太孙殿下先吩咐他去想办法调查一下大李佳氏是否晚上说梦话,而后太孙殿下又在傍晚时分去前殿书房里寻太子爷说了会子话,等到夜幕降临后,小安子就遵从太子爷的吩咐让小宫女把一种能让人心神不宁的药粉加入了大李佳氏用的玫瑰熏香中。”
“大半夜的太子爷去了大李佳氏那儿,俩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似乎是起了争执,闹得不太愉快,最后茶盏碎了,大李佳氏的脚底被碎瓷片给割伤了,太子爷也脸色阴沉、表情愠怒的从那边甩袖离开了。”
听到自己尚且不满三岁的儿子都掺和进这件事情里了, 瓜尔佳氏不禁蹙了蹙眉头, 将端在右手中的青釉小碗放到桌面上,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低声回道:
“嬷嬷,这事儿不用往下查了, 我相信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后,殿下肯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是,娘娘,奴婢晓得了。”
钱嬷嬷闻言,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别说自己主子听得云里雾里的,连她这个亲耳听小安子说话的人都听得懵懵懂懂的,完全不能理解大李佳格格怎么会因为一个奇奇怪怪的梦就对自己主子与太孙殿下生出浓浓的嫉妒,更甚至脑袋犯昏的与罪臣之女德嫔乌雅氏搅和到了一起。
想不通啊,想不通,大李佳格格明明有那般好的前程的,只待储君登基后,高低不得把她这个伺候多年的老人给册封成妃位?
嗐,在背后给东宫捅软刀子,真是白瞎了一个光明的前途!
正当一站一坐的主仆二人各有思量时,玻璃窗外晴朗的天空上渐渐飘来了厚重的乌云。
夏天的天儿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了。
早朝刚结束,紫禁城上空的天色就完全变得阴沉了,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子伴着轰隆隆的响雷声降落而下,打在金黄色的琉璃瓦屋顶上发出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大李佳氏的证词以及三日来魏珠调查出的东西一并呈送到了御案上,两项证据全都指向永和宫。
德嫔不算事儿,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件事情牵连到了自己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就让夹杂在其中的康熙忍不住为难了,太子受了委屈自然是得安哄,可老四、温宪、老十四都大了,这仨人已经有了个犯事儿的母族了,若再来个有罪的亲生额娘,那么以后三个人在宗室中可怎么抬起头?
心中纠结的康熙坐在雕花圈椅上足足转了大半个时辰的玉扳指,室外瓢泼的大雨也将玻璃窗与琉璃瓦冲刷的极为干净,直至下午时分,接近暮色,心中有了决断的康熙才让梁九功撑着油纸伞,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宫道上往西边的永和宫而去。
随着德妃变德嫔,乌雅氏失宠,这座昔日的宠妃宫殿也失去了荣光,住在前院正殿的主位娘娘惹皇帝生厌了,住在偏殿与后院的小贵人、小常在、小答应们自然是落不到好的,跟着没有了得见圣颜的机会。
在这下雨天里,一群小庶妃们听闻皇上驾临永和宫了,纷纷喜不自胜地涌到宫门处迎接圣驾,可万岁爷却带着梁总管进入永和宫门后,一路径直往正殿走。
独留下礼节都还未行完的小庶妃们懵在原地,面面相觑。
正殿的宫人们看到好久不见的万岁爷也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忙俯身行礼亦或是双膝跪地的闪到了一旁去。
康熙与梁九功抬腿迈过红门门槛进入大厅,入眼就瞧见穿着一身水蓝色旗装的乌雅氏正坐在圈椅上端着一个描绘着黑莲的白瓷杯喝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子酒的味道。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满头青丝中已经掺了不少银发的德嫔瞧见康熙后,用两只素手按着面前的桌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脸色红红的带着酒晕,冲着康熙微微俯了俯身,语气冷冷的。
德嫔娘娘在康熙跟前一贯都是温柔似水的解语花人设,这般突然敷衍的姿态倒是把站在康熙斜后方的梁九功给惊得错愕不已。
康熙也抿了抿薄唇,这还是自乌雅一族犯事儿后,他头一次瞧见降位的德嫔,未曾想到这人都生华发了。
想起梦中百科史料记载,他在畅春园暴毙后,老四无诏登基,前朝一团乱麻,老八、老九出于八爷党的利益闹得欢腾,乌雅氏这个老四的亲生额娘也在后宫中闹着既不肯从永和宫中挪出去,也不愿意接受圣母皇太后的册封,还嚷嚷着“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的话,他心中就复杂的紧,看向德嫔的目光也变得愈发难以名状了。
“他”没有留下继承人的遗诏,在当时的情况下任谁登基都是“无诏”的,老十四远在西北打仗,隆科多是老四的人,老四算是好运气的捡了个漏,可他不明白老四登基了,乌雅氏变成皇太后还不开心吗?
她当时究竟是出于对自己的满腔爱意才说出来了那捅老四心窝子的话,还是单纯的觉得老四把她老十四的皇位给抢了?若是老十四把皇位给捡漏了,她是不是就高高兴兴的搬宫做皇太后了?
脑海中的思绪繁杂,康熙的眼睫毛颤了颤,他越来越搞不懂乌雅氏整日里脑袋中究竟在想什么了。
他按了按手上的玉扳指,眯着狭长的丹凤眼,瞧着站在桌边,神态看着十分陌生的德嫔淡声询问道:
“乌雅氏,朕想要问你,你为何要一直与保成作对?东宫是有哪点儿对不住你了吗?”
“嗝儿——呵呵——”
德嫔张嘴打了个酒嗝儿,冷笑一声,仰起白皙的脖子把盛在小酒盅中的梅子酒一口饮尽,而后眼圈发红的直勾勾看着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康熙咬牙切齿道:
“如果不是东宫闲来无事、脑子有疾的查账本,臣妾的母族怎么会落得个抄家流放的凄凉下场?东宫都把乌雅一族给害惨了,怎么万岁爷还希望臣妾对东宫客客气气的吗?”
听着德嫔这“错都是别人的,自家人就是好的”歪理,和不讲道理的人是完全讲不通道理的,康熙连火气都升腾不起来了,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声坚定道:
“即使东宫不查帐,错的就是错的,也不可能会有变成好的,乌雅一族如果不是贪婪的借着御膳房采买之事大行贪污之风,怎么可能有东窗事发被朕收拾的那日,你身为主位妃嫔不好好约束自己的母族,竟然还助纣为虐吗?”
“哈哈哈哈哈,万岁爷可真是恩怨分明啊!那之前佟犯事儿时,臣妾也未曾见过万岁爷对自己的母族一视同仁啊?”
德嫔端着小酒盅笑得花枝乱颤,把眼泪都笑得流了出来。
听到德嫔拿佟家来堵他的话,康熙抿了抿薄唇:
“朕怎么没有收拾佟家?佟国维这个国舅爷都被朕赶到盛京了,这不算收拾吗?”
乌雅氏撇了撇嘴,又一脸难过道:
“可臣妾的玛法是伺候过太宗皇帝的老人,历经三朝,怎么能说砍就砍了呢?那是臣妾的祖父啊!”
“历经三朝如何?是你的祖父又如何?你玛法在太宗皇帝时期就偷偷摸摸的行贪污之事了,辜负了太宗文皇帝对其的信任,难道就因为他资格老,是你的祖父,他变成硕鼠啃食皇家的白银,朕就不能动手清理掉他了?”
“早在包衣贪污案爆发前,你就与穗兰暗中有往来,往东宫中插眼线,朕倒是不知道东宫如何变成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让你恨不得除掉东宫了?”
康熙的声音越来越冷,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怒火。
德嫔闭了闭眼睛,抬起右手抹掉脸上的泪水,一脸希冀地看向康熙哑声询问道:
“万岁爷可还记得十日后是什么日子?”
“什么意思?”
话题陡转,康熙蹙眉不解,站在他身后的梁九功立刻调动记忆,掐指算了算,刚记起来十天后是什么日子,就看到站在对面的德嫔突然张嘴大笑:
“哈哈哈哈哈,忘了?!万岁爷果然是薄情啊,你竟然能把这么重要的日子忘了?!”
看着喝醉酒的德嫔双眼通红的癫狂样子,康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下一瞬就瞧见德嫔一把将拿在右手里的黑莲小酒盅给狠狠摔落在地,满脸失望地看着他崩溃喊道:
“十天后乃是小六的忌日!万岁爷把‘祚’这个字都给小六做名字了,难道连他夭折的日子都记不住吗?”
“每一年到五月份,臣妾都是整宿整宿的抱着小六的小衣服睡不着,哪成想万岁爷竟然早就把这个儿子给忘记了?!”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可悲啊!”
听到“小六”两字,康熙也是一愣,想起来自己这个已经夭折了十几年的儿子。
看到德嫔痛不欲生的模样,以及重点强调“祚”字,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就搞明白德嫔与东宫不对付的原因了。
“你莫不是以为朕将‘祚’给小六做名字,就是暗示有朝一日要把皇位留给小六的吧?”
康熙压抑着满腔怒火,满脸荒谬地低声道。
瞧见德嫔那一脸肯定的委屈样子,他简直都被气笑了:
“保成是嫡子,一岁时就被立为了太子,他的太子当的好好的,朕为何会选一个母族只是包衣的皇子当储君?他们兄弟们名字中的第二个字都是‘福气’的意思,若你说小六的‘祚’象征着皇位,那么早夭的万黼呢?‘黼座’也有‘皇座’的意思,‘万’还能曲解成‘万岁’的意思,难道朕给那拉氏的长子起这个名字,也是想要让万黼继位的意思吗?”
“你就单单因为一个名字觉得保成挡了小六的路,就想要千方百计的把保成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吗?”
“不是!不只是这样!万黼那个早夭的怎么能比得臣妾的小六呢!”
德嫔舔了舔红唇,眼睛血红,一副气急了的模样,连说带比划地对着康熙皱眉反驳道:
“当初,老四,老五,小六,老七明明是一起种的人痘,为何偏偏只有小六一个人没挨过去?臣妾绝不相信小六的福气还没有他的兄弟们深厚?必定是东宫在背后动手脚了,索额图把臣妾的小六给害了!”
“臣妾要为小六报仇!凭什么臣妾的小六没了,东宫还能过得风风光光的!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