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无解

    少女温软的嘴唇轻轻印在他的脸颊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往日只要宣清像这样亲他一下,无论心下有什么龃龉都被她亲没了。
    可凌羲光只觉得她仍在遮掩。
    他忽而陷入了某种迷茫之中,埋藏在内心的不安疯狂地流溢出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凌羲光不喜欢这种感觉,便一点点将她缠起来,将头深深埋在她心口的位置,听那一声声跃动的心跳。
    她身上有鲜花与皂荚混合起来的清新气味,到了夜中,被他缠久了,相应地又混合着几分他的味道,原本冰凉的脚跟也会被他捂热,变得暖乎乎的,轻轻勾着他的尾巴,好像很喜欢他。
    凌羲光实在无法入眠,默默抬头看她。
    少女规律的呼吸喷在他的面鳞上,有点热,柔软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张,他忍不住凑得更近,观察她的嘴角,观察她面上的每一处。
    在晨间,宣清会很亲昵地抱着他唤他小宝,然后赖在榻上伸展身体,在这时,只要他掀开纱帘,让阳光盈满整间屋子,宣清就会很高兴地跳起来,束发,洗漱,穿衣,然后与他一起上山练功。
    到了午间,她会靠在山顶的亭子上休憩,喋喋不休地开始与他讨论晚饭吃什么,想着明日要不要出去玩,买什么好吃的。
    好像确实,只要能保持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但现在,内心的直觉与强烈的不安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
    晚风从窗缝吹入屋中,吹开散落在地上的话本,上面有他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不死’,旁边还有几行字,他看不大懂,只依稀知道有几个词是方才她念过的,他能认出来是何意。
    他认得出,在‘不死’旁边的那个词,唤作‘代价’。
    **
    窗外蛙鸣几许,屋内偌大的一条黑龙,鳞片华美而有光泽,一副十分依赖的模样,静静蜷伏在宣清身侧看着她。
    静默半晌,他复闭上眼,凑上前去舔吻熟睡的宣清,有一片焕发着七彩之色的鳞片从心口处缓缓浮现,这是他的心鳞。
    世人不知,龙的弱点并不在内丹,而是在于这一块心鳞。
    呼吸短暂地交缠,心鳞被渡入她口中。
    宣清张唇发出一声呢喃,凌羲光听得浑身酥麻,有些沉不住气,卷着她,加重了舔吻的力度。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他满心欢喜,虽然取出心鳞之后有些不舒服,不过没关系,凌羲光想要的报酬很简单,只要她亲一亲就好了。
    只要她亲一亲,哄一哄,他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宝,只属于宣清的小宝。
    他闭上眼,舌尖舔开她微张的嘴唇,与她滑腻的软舌交缠,他浑身激动得发颤,痴迷地吮吸她的口水,心中愈发意乱情迷,强烈的爱欲夹杂着对爱侣死亡的恐惧与不安,在与她的交缠的唇齿间统统演化为绝对的占有。
    不知为何,虽然他根本无法抑制内心的惶恐,但比起害怕日后自己会孑然一身,他更害怕眼前的人族会死。
    数年前,宣清不厌其烦地背着毫无灵智的他,走遍了很多地方,高山大川,江河湖海。
    彼时,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身侧还带着一条品性顽劣的妖兽。
    如今虽然她的精神虽然比旧时好,身体也丰腴了些,可凌羲光默默看着她,眼前却浮现出旧时她那一截枯瘦的手臂、常年泛黄分叉的发根、只要外界一点刺激就会咳到冒眼泪甚至呕血的脆弱的身体器官,瘦薄的皮肤下是随着呼吸明显起伏的肋骨,一根一根辩得分明。除此之外,还有……
    还有那晚突发的高热。
    她躺在病榻上,说看见他想吐,那是她头一次厉声吼他,可在那之后,她却用手臂捂着眼睛哭了很久。
    凌羲光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知道她好像这样不开心很久了。
    听到她说死,他实在是很害怕,她偏还要装做不知晓他的心意,其实她真正不知晓的是,他不再是那条低智的妖蛇,他长大了,已经可以为她做很多事情。
    他希望她的头发该是乌黑的,希望她的手臂可以不再那样枯瘦,更希望她就算站在山巅上吹一日的山风也仍然可以笑得很灿烂。
    他希望宣清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如果要他付出一些名为‘代价’的东西的话也没关系。
    恍惚中,陷入沉眠的少女微微睁开眼,有些呼吸不畅地推他。
    “睡了,不要闹唔……”
    凌羲光回过神,宣清却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推他,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角,像旧时那样,温柔地替他纾解痒意。
    它不敢动弹,只呆望着她,泪水隐秘地滑落。
    翌日一早,宣清腰酸背痛地坐起身,发现凌羲光不见了,留下满榻小珍珠。
    就是这些小珍珠,足足硌了她一晚上。
    看来凌羲光还是被吓得不清,宣清有些后悔昨日不该那样敷衍,可是他会去哪儿呢?
    或许是去山上找猎物吃了罢?
    宣清没有留意很多,再站起来时却觉得身体轻盈了很多。
    她走出屋外,墨河伯在劈柴,看见她,眼里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恢复和蔼的模样,与她笑着打招呼。
    宣清问他:“墨河伯,你知道凌羲光去哪儿了吗?”
    “老臣昨日在蜕皮,在这院中坐了一宿,没见少主出去呀,少主昨日不是与您在一起吗?”
    宣清更懵了:“他昨日一直在追究我灶房说的那些事,我让他莫追究了,今早就在榻上发现了许多眼泪珠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墨河伯觉得事情不太妙,与她上山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凌羲光的踪迹,到处都没有。
    直到墨河伯与她来到平时自己歇息的涧泉时,在那里发现了一滩血。
    宣清蹲下来,闻了闻,语气凝重:“这里怎么会有血,是谁的?”
    墨河伯伸手一摸,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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