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片刻,招手令李承乾凑近些,指着桌上的舆图道:“你且看看这个。”
李承乾挪了挪屁股坐过去, 瞧见的是一副半岛地图,上面三国鼎立,上方面积最大的是高句丽,下面左为百济,右为高丽。
李世民继续说:“除高句丽外, 新罗百济并不与我大唐接壤, 他们若要前来朝贺,陆路而行需横穿整个高句丽。”
李承乾秒懂:“高句丽不让他们来?”
李世民又将一封上书递给他,上书来自新罗百济, 这俩强烈谴责高句丽,说高句丽封闭关口道路,阻拦他们前来向大唐朝贡。
李承乾眨眨眼:“阿耶,既然他们认我们当大哥,那就都是小弟。小弟们有官司,大哥自然要出面调解。就像下头弟弟妹妹们发生矛盾,告到我面前, 我得出来主持公道一样。再有,他们阻拦新罗百济前来朝贺我们,也是在损害我们的利益。”
李世民莞尔:“阿耶已经申斥过了,但你以为新罗百济当真会坐以待毙,等着我们协调?”
李承乾稍顿,目光再次看向舆图:“走水路?”
海上风险虽不可定,但以高句丽和百济新罗的关系,横穿其境,说不得还不如海上安全。
“再有,三国这回派遣的使团主使都不简单。”李世民点点头,认可了李承乾走水路的猜想,示意其继续顺着三国上书往下看。
高句丽此次使团主使为高句丽王的弟弟高大阳,百济主使为百济王长子扶余义慈,新罗主使为新罗王长女金德曼。
好家伙,全是王室,还全是有分量的王室。
高句丽国的王位是可以兄终弟及的。现今高句丽王高建武就是继任的哥哥的王位,高建武膝下子嗣病弱,没有堪当大任者。高大阳这个王弟的身份并不低。1
再有,除他这个主使外,第一副使为渊盖苏文。其出身高句丽顺奴部,父亲为高句丽大对卢,相当于中原的宰相,手中握着高句丽的军政大权。
若非高大阳占据王室身份,单凭渊盖苏文一人,担任主使已然绰绰有余。
再说百济,扶余义慈身为长子,幼年便孝名远播,被誉为“海东曾子”,是妥妥的王世子,百济下任继承人。
新罗的金德曼虽为女子,但新罗王金白净无男嗣,她的地位直线拔高,这几年是被新罗王当做儿子培养的,若无意外,也是下任继承人。
李承乾十分疑惑:“这三国此前也不是没派过使团,但都是大臣出使,这回怎么个个都这么大手笔。这怕不只是为了来朝贺吧?”
朝贺需要这么大手笔?打死他都不信。
李世民轻笑一声:“自然不是。他们是为了曲辕犁,为了筒车水车,更为了土豆与红薯。”
李承乾顿了半秒,瞬间支棱起来。之前说的其实他都不是很感兴趣,带着无所谓的态度听一听,但说起这些农物与农具,他立马不困了,眼睛亮闪闪:“阿耶,找个谈判厉害的,宰他们一笔,多宰点。”
“交给你如何?”
李世民笑意盈盈,李承乾有点懵逼。
“这些东西都是你弄出来的,你有处置之权。阿耶暂且找不出其他合适人选,莫非你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交到他人手里,却被埋没了,没能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
李承乾蹙眉,那必然是不想的,再想到刚在系统抽到随机种子紧接着三国来贺,这情形跟突厥那会儿实在太像了,由不得他不多想,所以他还是得看着点,不能让系统再闹幺蛾子。
于是李承乾一拍板:“行,交给我就交给我,我办事,你放心!”
见他豪气万千,李世民弯了弯嘴角:“承乾办事,阿耶自然放心,那这接待三国使团的任务,阿耶就交给承乾了,若有何事,你只管吩咐鸿胪寺卿唐俭,让他帮你。”
李承乾扬眉点头:“好嘞!”
待出了立政殿,他才恍然回过味来。
等会儿,他不是来问阿耶功课的吗?自上回他与阿耶交心深谈之后,阿耶听了不少梦中父母的事情,也在一点点改变,向梦中父母学习,譬如只需有空都会亲自辅导他功课。
今天他本也是如之前一样带着功课去阿耶身边写的,结果写完阿耶跟他聊天,顺手拿了旁边的折子给他看,与他说高句丽三国之事,说着说着就给他安排了个差事?而且最开始他答应的难道不是负责谈判吗?怎么最后变成他负责全程接待事宜了?
李承乾:……
他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李世民,你果然奸诈!
淦!
他猛然发现阿耶对他的方式虽然改变了,不再打压他,经常夸赞他,陪他的时间也多了不少,还非常注意端水,绝不让他有“阿耶偏心”的感觉,更愿意与他交流闲聊,更懂得倾听他的意见与想法。
这些都很好,但是,但是阿耶总想套路他,让他接活,给他加码的行为一点没变!尤其是在他答应会做好太子,不再随时抱着“废太子”的思想后,这种行为似乎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李承乾咬咬牙:李世民,你这是雇佣童工,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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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说要来,却也不是立马来,他们到的时候时间已近十一月,那么凑巧,三波使团还是一起来的,几乎前后脚抵达长安。
彼时,天空下着雪,整个长安城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李承乾并没有去亲迎,只让鸿胪寺卿将使团带到鸿胪客馆。
鸿胪客馆,馆如其名,隶属鸿胪寺辖内,为接待外事来宾住宿之处。馆内有诸多院落,高句丽,百济,新罗被安置在不同院落,且不算邻近,互不打扰。
鸿胪寺卿唐俭忙上忙下,将三队人员全部安排好,已至黄昏,又命人端上膳食:“这些都是太子殿下根据贵国饮食习惯让人准备的,诸位请放心食用。
“另外,思虑到诸位远道而来,殿下恐诸位水土不服,特令人熬了些汤药,若有需要,可吩咐馆内侍者去取。
“今儿天色已晚,诸位风尘仆仆,必然疲累,馆中时刻备着热水,待食用过后不如沐浴泡个暖水澡解乏。明日圣人在宫中设了国宴招待,席上多是我唐饮食,诸位也可尝尝我们的食物。”
说完,唐俭拱手作揖就要退出,不料被高大阳叫住:“听闻大唐对于外宾有不同的接待等级,不知如今接待我等用的是何种等级。请不要误会,我纯属好奇。”
唐俭轻笑:“自我唐建国以来,高句丽王前后两次派遣使臣修好,其心可见,因而对于尔等使团,我们必会以礼相待,用的自是高等级。”
是高,而非最高。
高大阳看了眼门外:“那两边呢?”
“自然也一样。”
眼见高大阳蹙眉,唐俭又道:“高句丽、百济、新罗俱是我唐臣属藩国,近年来礼仪不少,朝贡不缺,自该一视同仁。”
高大阳眯着眼,没有说话。
唐俭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再次作揖:“本官便不打扰诸位用食了,用完食,还请诸位早些歇息。客馆旁便是鸿胪寺,本官这些时日会在鸿胪寺休憩。诸位若有何需要,馆内侍者做不了主,可以让他们来同我说一声便可。本官告退。”
他一走,高大阳脸上的笑容就垮下来,抬眼看向百济新罗院落方向,神色冷凝:“这些年,我们给大唐送了多少东西,他们送了多少,这如何能一样,更别提,我们国力比百济新罗要强许多,什么一视同仁,他们也配!”
他转头望向渊盖苏文:“你说大唐此举是不是故意为之,是在警告我们?因为我们阻了百济新罗前来朝贡之路?便是如此,他们不还是来了吗?我就说百济新罗不老实。
“明明早就计划好从海上走,偏摆出一副因为我们封了路而焦急愤恨的模样来迷惑人。亏得我们动作快,紧赶慢赶,总算没迟。若让他们先到几日,先与大唐谈妥,那我们就被动了。”
高大阳其实并不是很想来这一趟,千里迢迢,水土不服,这般辛劳,他傻了才放着国内舒舒服服的好日子不过来受这份罪。若是往常,再是要觐见要朝贺,选个重臣即可,怎么也用不着他。
但这回不同,新罗百济出动的都是下任继承者,他们若就单单派个臣子,与前两者对比太明显,会否让大唐觉得他们敷衍?
国内倒也并非没有别的王室。可有新罗百济的继承人做对标,真派别人前往,待其功成回国,地位必然大大提升。诸多考虑后,高大阳终是将这事揽了下来。
渊盖苏文言道:“阻止新罗百济朝贺,便是阻止大唐接受藩国拜见,阻止大唐收受朝贡,涉及他们的国威与利益,他们生气也属正常。这点在当初阻止新罗百济之时,我们便已有预料。”
为什么还是这么做呢?因为他们料定大唐即便生气,也不会如何。他们与百济新罗三国不合,大唐一清二楚,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们内部问题,大唐或许会申斥,会在别的方面给予些许警告,但不会有大动作。
事实也确实如此。
因而渊盖苏文全然没有高大阳的愤怒,反倒吃得津津有味,还劝慰起来:“膳食不错,很符合我们国内口味。单从这点来说,唐国算是用心了。大人2尝尝?”
高大阳吃了几口,却如渊盖苏文所说,不错,脸色略微好了些,却仍旧蹙着眉头:“我们早有递上国书,言明要来。这一路也一直在给大唐报告行程。
“按理大唐该早就规划好接待标准与接待人员才是。我们此来,使团人员身份皆属贵重,按理大唐怎么也该派个皇室宗亲才对。就一个鸿胪寺卿?再是臣属,我们国力犹在,身份犹在,这未必也太瞧不起我们了。”
更何况这个臣属他们目前趋于种种考量,可以认。若出现何等变故,也能不认。
他们不愿惹上大唐给自己添个敌人,更不愿见大唐与新罗百济联手,但大唐难道就想把他们逼到对立面,不怕他们倒向突厥吗?
这点让渊盖苏文夹菜的动作一顿,脸上也露出些许思索来,他没有回答,只道:“等朴申宇回来便知。”
朴申宇是高句丽方的译语官3之一,擅唐语,自入长安后,渊盖苏文便让他悄悄借用身份与大唐各官员攀谈闲聊打探消息去了。
没多久,朴申宇回来,确实得到了些消息。其一,土豆与红薯确实高产,每亩均可在五千斤左右,这点非是虚传。长安百姓都可作证。
其二,明日设宴款待的宴席是大唐太子殿下张罗,席上皆是大唐食物,据说多是这两年大唐开发的新品菜色,每道都美味绝伦,其中便有土豆红薯所做菜品。
听闻土豆红薯,高大阳与渊盖苏文的眼眸同时闪了闪。
朴申宇又说:“大唐天子将此次我等与百济新罗三国的接待事宜全权交给了太子殿下。因而不只明日宫宴,我们如今落脚之地以及随后的各项安排也全出自这位太子殿下之手。”
高大阳蹙起眉头:“我若没记错,这位太子不足七周岁?”
“年岁虽小了点,但太子之尊足够,比旁的皇室宗亲要强上许多。况且名义上是太子负责,却有鸿胪寺诸多官员辅助,倒也不用他费多大心力。”
翻译过来就是,摆个架子,表示一下对他们的重视就行。他们要的只是大唐的一个态度,接待事宜是否真是这位主理并不重要。
只是……
渊盖苏文疑惑询问:“既是太子全权负责,今日为何不见其人?”
三国使团都已经来了,你一个主要负责人不见踪影,怎么回事呢?
朴申宇将头拉低了两分,偷偷瞧了眼高大阳与渊盖苏文的脸色,无奈道:“据说是因为昨夜大雪,今日雪仍旧未停,太子殿下临时让人报鸿胪寺说不来了,命鸿胪寺卿唐俭迎接。”
渊盖苏文凝眉:“为何不来,可是因为雪地湿滑出了意外,还是天气冷寒受凉不适?”
他想得很简单,若太子因他们的事受伤或身病,他们明日觐见当有所表示。
哪知朴申宇抿抿唇,略有些艰难地回道:“并非如此,太子派人传话说,雪大风大,他不想出门了。”
高大阳:……
渊盖苏文:……
大唐太子,你认真的吗!
第109章 自己儿子自己宠。……
太子年幼, 可能是任性不懂事,可能是思虑不周全。但大唐天子呢?他也任性不懂事,他也思虑不周全?太子耍性子不出门, 他就不劝不骂不命令?
高大阳与渊盖苏文同时变了脸色, 神情凝重。大唐此举究竟何意?是与申斥一样, 对他们此前封闭道路阻止新罗百济朝贺的进一步警告, 还是有别的想法?
渊盖苏文眼睛眯起来,若是前者便罢,若是后者, 他们必须清楚大唐真正的态度。
新罗与百济国力弱,没有那么大的底气,自然也明白不能摆太高的架子, 得看清自己的位置。更别说,此行他们是有求于大唐的。因此他们并无高句丽表现出来的在意, 更无不悦, 吃饱喝足, 舒舒服服泡澡睡觉。
当然, 对于他们的反应, 李世民与李承乾全然不知。倘若知道,李承乾大约或给他们翻个大白眼:“你们想得真多。”
李世民大约会觉得十分无语:朕要说承乾这么做不是为了警告你们,单纯是为了警告朕,你们信吗?
高大阳;amp;渊盖苏文:……你猜我们信不信。
李世民心里苦。谁能想到承乾这么做真的只是在对于他套路其当“劳力”的行为小小报复一下,给他个警告呢?
哎,他能怎么着?
李世民无语望天,自己儿子自己宠,自己做的孽自己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