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宋楚灵自幼多病, 光靠佛光庇护自然不够,还需日常学武来强健身体。
    入宫这两年多, 她也没有将功夫落下,每日只要寻到独处的机会,就要练习一阵, 再加上平日她干活勤快, 累活重活也都是大包大揽, 长期下来, 她看着似乎要比寻常宫女要圆润一些,可只有真正脱了衣裳才知,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肉线条都是那样的流畅, 几乎没有一块肉是多余的。
    宋楚灵不想太过惹人注意, 再加上略微偏胖的形象会让人莫名觉得憨厚, 所以她自入宫以来,所穿的所有宫服都会偏大一些, 配着她天生的小圆脸,才会让人对她的身形有了误解。
    宋楚灵从膳房取来汤药, 回到书房, 李研已经挑了两本书, 正坐在窗边看。
    见她端着汤药进门, 眼皮轻轻抬起, 他将书扣在一旁,从宋楚灵手中接过药碗。
    李研每日要喝三副药, 这个时辰喝的最为苦涩,每次喝完后不仅要用茶水清口,还要用两块点心,才能将那难闻的味道彻底压下。
    李研喝药时,宋楚灵又将食盒打开,把膳房刚做好的糕点,放在玉盘中。
    金丝纹荷叶玉盘中,搁着三块淡黄色的杏仁酥,不得不说,李研的品味极高,他用的东西色泽淡雅,却不失尊贵,在搭配上也极为讲究。
    黄色糕点搭配天青玉盘,粉色的桃花酥便要搭配碧绿的银纹陶碟,若是夏日吃绿豆糕,便又要换成青花玲珑盘。
    由此可见,李研并不是个性情随意之人,他是个极为讲究之人,他遵循着自己的规矩,那些从宁寿宫调走的宫人,便是在无形中坏了他规矩的。
    有些贵人主子,为了得到更好的享受,自然是会将规矩摆到明面上,恨不能让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可李研却从不会主动将自己的那套规矩说出来,宋楚灵也是想了许久,外加仔细观察,才想明白。
    还是那句话,只要是个活人,他便会有所求。
    李研求的是懂他之人。
    宋楚灵上前躬身递上玉盘,眼眸从书案上扣着的那本《墨脱游记》上缓缓扫过。
    昨日她跟在小路子身后取书的时候,便发现这一批书中,除了一本诗录以外,剩下的几乎全部是游记。
    前几日晒书时她就看出来了,李研所藏书籍中,地里、农家以及纪事本末类占了绝大部分,而皇子们本该细心研读的兵法、职官,或是政书与时令的书籍,他几乎一本都没有。
    怪不得帝王会偏爱他,就算他没有嫡长子的身份,光是他这份心气,也不会引得圣上猜疑。
    高位者要是当真心甘情愿能把位置传给儿子,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谋朝篡位的皇子了。
    李研吃下一块杏仁酥,刚准备去拿第二块,便忽然开始咳嗽起来。
    一旁的常宁忙倒水递上,刘贵在身后帮他摩挲顺气,却没有多大用处,他越咳声越大,像是有人拿到在刮他喉咙一样。
    片刻后,李研终于是将这阵忽如其来的咳疾熬了过去,这还算好的,若是天在极寒的那段日子,咳得会比今日还要猛烈,且还极为频繁。
    半盏茶后,李研长出一口气,再次抬手去拿杏仁酥,可端着玉盘的宋楚灵,站在那里迟迟没有上前。
    刘贵见她细眉微蹙,眼神有些呆滞,还以为她在走神,便清了下嗓子以作提醒。
    宋楚灵垂着头望了刘贵一眼,依旧没有上前。
    常宁看不下去了,退开一步来到宋楚灵身旁,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伸手要去端玉盘,结果宋楚灵没有将玉盘递给他,反而还避开他,直接端着那玉盘双膝落地。
    她从今日来到李研身边伺候以来,一直低头垂眸,不敢去看李研的模样,然此刻,她跪在地上时,竟梗着脖子,径直抬眼看向李研,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她这副样子直接将屋中之人看傻了。
    李研有些怔然,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这是作何呢?”
    宋楚灵用力抿了下唇,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开口道:“王爷有咳疾,不该吃杏仁酥!”
    刘贵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么多年王爷能看上个丫头不容易,不想让这丫头将这好事坏了,连忙打圆场道:“你这丫头心倒是挺好,只是知道的太少,太医专门说了,杏仁有止咳平喘之效,王爷有咳疾才应当多吃两块。”
    “奴婢的确不知杏仁的功效。”宋楚灵许是觉得委屈,眼圈有些泛红,替自己辩解道,“杏仁许是可以吃的,可拿杏仁做的酥点却不行。”
    “为何?”一直未曾开口的李研,终于出声问道。
    他声音还是如之前那般温润和善,听不出一丝愠色。
    宋楚灵努力将眼泪憋住,吸气道:“膳房的师父手艺好,能将杏仁研磨得特别精细,就像粉末一样,王爷本来就容易犯咳疾,要是喉咙干时吃了这样的酥点,肯定喉咙会痒,那一痒,就要咳嗽啊……”
    她语言虽然质朴,却将道理讲得清晰明了,在听完她的解释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咳嗽时吃这样又干又细的东西,好像的确会让喉咙不适。
    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在李研面前说过这些,太医怎么吩咐,他们做下人的便怎么做,哪里会想这么多,更何况李研的心性随意,平日又喜静,不愿与人闲聊,保不准谁多提两句会惹他生厌,没想到宋楚灵这个愣头青,也不私下先与人商量一下,当着王爷的面就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屋内一时倏然静下,常宁垂着头不敢做声,刘贵看看李研,又看看宋楚灵,也不好再说什么,宋楚灵还是梗着脖子,完全一副说完就等着英勇就义的模样。
    如此看来,她是知道说完之后,可能会面对什么后果了。
    李研眉眼微弯,唇角也随之轻轻勾起,道:“本王吃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酥点也能引发咳疾,是不是很傻呢?”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李研在陈述事实,还有一种是他在反问。
    宋楚灵当即僵住,那副冒死谏言的气势也跟着泄了。
    刘贵和常宁干脆不敢吸气。
    片刻后,宋楚灵犹犹豫豫地虚声开口道:“王爷才不傻呢……是奴婢傻,奴婢的娘亲以前就总犯咳疾,她还喜欢吃黄豆粉,那咳疾就总好不了,后来才知道,那种粉末吃了会引发咳疾,所以……所以奴婢就以为……王爷也吃不得这些……”
    “是吃不得。”
    李研的回答,让刘贵和常宁再度吃惊。
    连宋楚灵也下意识抬眼去看他的表情,见他没有生气,反而笑容更深时,宋楚灵也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唇边也跟着蹦出两朵浅浅的梨涡,很是讨人欢喜。
    李研吩咐常宁道:“去和膳房说,日后不必再做酥点。”
    常宁应声,连忙躬身退下,真是片刻也不想在这屋中跟着宋楚灵提心吊胆了。
    宋楚灵有几分不可思议,她呆呆望着李研,好一会儿才猛然想到什么,忙将眼眸垂下,仓皇道:“王爷恕罪。”
    李研深望她道:“你有何罪?”
    从养性苑她清扫石亭小路,到晒书时怕熏香呛到他,再到今日不允他吃杏仁酥……
    这么多年,宋楚灵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说真话的人,也是第一个真的为他着想的人。
    李研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向来冰冷的心口,生出了一丝温度。
    “公公们教导过奴婢,不论主子吩咐什么,奴婢都要应允,都要细心去做,不能忤逆,不然便是犯了大过。”宋楚灵耷拉着脑袋,声音越说越小,“奴婢……不该不给王爷杏仁酥的。”
    李研温润的眉眼中,好似春日的暖阳一般,他轻声问道:“那你明知不该如此,为何还敢这么做?”
    这样不计得失,这样心甘情愿,只为了对他好?
    宋楚灵低低道:“奴婢想着豁出去了,反正最多就是不在宁寿宫里待了,份例少点,活更累点罢了,但王爷的身子最重要,我不知道便也就算了,若是知道却不说,奴婢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李研脸上的笑意彻底化开,他笑出声来,抬手唤宋楚灵起身,随后又朝她招了招手。
    宋楚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走上前来,手中还端着那个玉盘。
    “你今日不仅无过,且还有功劳。”李研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条丝帕,将玉盘中的杏仁酥包在其中,抬手递到宋楚灵面前,“你没有咳疾吧?”
    宋楚灵恍惚地摇了摇头。
    刘贵在一旁轻笑道:“别愣着了,快拿着,这是王爷赏你的。”
    小丫头显然不可置信,她杏眼睁的大大的,便是在刘贵的提醒下,还是愣了片刻,才缓缓抬手,从李研手中将丝帕接过。
    这丝帕放在手中轻薄冰凉,一看便知是用极其名贵的宋锦而制,藏青的帕子还金丝线勾边,在右下角处,绣着一个“研”字。
    当天晚上,宋楚灵才将那杏仁酥吃了,吃完后又将帕子仔细洗了干净,第二日天亮,她将干了的帕子收好,等上值的时候,她拿着帕子想要交给刘贵。
    结果,刘贵抱着拂尘,掩唇笑道:“王爷赏你的,你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可是、可是……”
    可是这近身的丝帕,尤其是绣着名讳的丝帕,怎能随意送人,除了以表情意之外……
    宋楚灵倏然瞪大眼睛,看向刘贵,“奴婢不能收的。”
    屏风那头,晨起正在束发的李研,温润的眉眼倏然向下沉了几分。
    第二十五章
    “为何?”
    李研因刚睡醒的缘故, 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语气也透着几分慵懒。
    他一开口,屏风这边的刘贵和宋楚灵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放才他们声音虽小, 可到底李研这殿内太过安静,还是都叫他将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刘贵生怕宋楚灵说错话, 连忙冲她使眼色,宋楚灵也不知有没有看懂,她紧咬着下唇,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犹豫了半天, 终于是朝屏风那边的身影, 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婢受不起这样贵重之物……”
    昨日李研送帕子的时候,常宁已经离开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 宋楚灵口中的贵重之物到底是什么, 他好奇地朝屏风处扫了一眼,只能看到宋楚灵一个模糊的身影, 看不清手中拿了什么,便又将视线移向铜镜, 继续帮李研梳发。
    李研眉眼微垂, 唇边却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 缓声开口道:“一条帕子罢了, 没什么受不起的。”
    帕子?
    常宁这才意识到,今晨他过来伺候时, 的确没见到王爷常用的那条宋锦丝帕,想到这儿,常宁当即小手一抖。
    那丝帕的确名贵,且还是王爷的近身之物,王爷竟真将东西给了她,可所有人都知道送帕子是什么意思,外面那个憨货不知道吗,她怎敢当着人前去驳王爷的面?
    常宁下意识去看镜中的李研,见他神情同往日一样,并没有看到愠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将视线移开。
    屏风外的刘贵,忍不住拿拂尘戳了戳宋楚灵的胳膊,示意她别再说了,将那帕子收了便是。
    宋楚灵当然可以顺坡下驴,反正李研也说了,这就是条帕子罢了,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懂,安心将帕子收下。
    可人性如此,越是轻易得到的,就越不知道珍惜,她好不容易站在了这个位置,若只让李研图一个新鲜有趣的话,那他与刘贵或是常宁又有什么区别。
    顺应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她要做的可绝不是其中之一。
    宋楚灵将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捧在掌中,俯身对李研道:“王爷的帕子实在名贵,奴婢真的不能收。”
    李研知她守矩,不然那次在院里,刘贵叫她倒茶,她也不会拒绝了,可这条丝帕与倒茶不同啊。
    李研莫名觉得有些怅然,他轻轻吐了口气,又问:“当真不收么?”
    屏风那边良久的沉默就是宋楚灵的回答。
    李研唇角轻轻弯起,说话时语气还是那般温和,就好像那丝帕真的只是他顺手赏出去的,他根本不曾在意般,开口道:“刘贵,将东西扔了。”
    宋楚灵唇瓣微张,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看着刘贵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丝帕拿着走出门外。
    李研洗漱完毕,用早膳时,宋楚灵在一旁学着布菜,她宛如一个闯祸的孩子站在那里,言行举止比平日里更加小心谨慎,还时不时拿眼睛偷偷去扫李研脸色。
    这些小举动自然都落入了李研眼中,在一次宋楚灵偷瞄他时,还不慎与他目光撞在了一处,宋楚灵愣了一瞬,慌张地眨着眼将头瞥向一边,李研视线没有移开,望着她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是气还是笑。
    整个晌午,安寿殿里没有人在去提丝帕的事,好像这只是一个无人在意的小插曲,就连刘贵都以为,这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午憩时,躺在床上的李研,双眸合了又睁开,睁开又合上,反复几次后,他直接将刘贵叫到身前,撩了床帐坐起身来。
    刘贵以为他是身子不适,才睡不着的,倒了杯温水拿到床边,李研摆了摆手没有去接,他盯着床帐的一角,就这样靠在床上坐了许久。
    刘贵知他每次这般反应,都是在想事情,却不知此刻他因何事而困扰,他来到塌边,轻声询问,“王爷,这是怎么了?”
    刘贵跟了李研将近二十年,他对李研再熟悉不过,平日这样问,李研大多都会回上两句,可今日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微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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