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难。”连修看向宋楚灵,神情中未见半分疑虑,“传讯之人定是当日传达的消息,因为皇上几乎日日都歇在永寿宫,除了上朝之外,几乎与宸妃寸步不离,那人要避开皇上,还要寻个正当缘由接近宸妃,且还要宸妃能如愿上钩,这消息便不能传得太早,不然哪一处出了岔子,这个局就废了。”
宋楚灵望着连修,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只那漆黑的眼眸不住地闪着光亮。
连修没有回避,那极尽清冷的眸光,在与她对望时,渐渐变得柔软起来,“没有想象中那般复杂,我要寻的皆是不寻常之处,毕竟,不寻常的才是少数。”
宋楚灵怎会不知道这些,然哪里会有连修说得这般轻松,她眼眸低垂,依旧抿唇没有言语。
见她似有愧疚,连修轻叹,起身从柜中翻出一样东西,待拿到宋楚灵眼前,她才看清,这是一个香囊。
一个绣工极其精致,比她送给他的那个还要好看的香囊。
他修长白净的指节,将她碧色的薄衫轻轻撩开,在腰间最侧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帮她将香囊系上。
“月底宫宴一事,晋王与你说了么?”他一面垂眸系着,一面低声询问。
没有得到宋楚灵的回应,他便猜出,这件事她还不知道,于是继续道:“前几日你去送贺白,李砚也还未寻去时,他与我说……”
连修微微顿住,抬眸看向宋楚灵,“他说,他要带你去宫宴。”
“嗯?”宋楚灵眉心蹙起,一时有些不明所以,“我是晋王的近身女婢,王爷要是参加宫宴,带我在身侧不是很正常么?”
连修垂眸,将香囊的红绳拉紧,等起身之后,才重新望向她道:“可晋王特地嘱咐我,要在他身旁,给你备一张座椅。”
宋楚灵顿时愣住。
连修十分淡定地望着她,叮嘱道:“李研与李砚,这二人皆不简单,以后应付他们时,定要当心。”
他用的是“应付”这个词。
宋楚灵再度怔住,过了片刻才慢慢回神,她看向连修,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你……你今晚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连修望着她缓缓摇头,“你想说时便会说,我不必询问。”
宋楚灵匀了几个呼吸,将眸光重新落回那香囊上。
连修唇角扬起一抹淡淡弧度。
他知道那二人的香囊也是出自她手,然从那两个香囊的绣工,远不及他身上的这个。
他与他们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清楚明白,又怎会让她为难。
旁人也许不知,他却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日她给李砚倒茶,根本不是受益于刘贵,而是因为忧心李砚为难他,铤而走险。
想至此,连修轻道:“楚灵,日后他们在时,不必顾及我,我信你……”
也认定你。
清晨第一缕日光,伴随着院内珍珠鸟鸣叫的声音缓缓出现。
她望着他露出笑颜,如那满山花草般,让他孤冷许久的心尖,逐渐生出一片暖意。
在她离开之后,他睡意全无。
他来到桌边,望着那水杯看了许久,最后,他缓缓坐下,将那剩下的半杯水端起……又搁下,搁下……又拿起……
如此不知反复多少次。
到最后,他将那水杯拿到唇边,闻到那淡淡的清香时,却又再度停下……
第六十六章
宋楚灵从连修所住的地方出来后, 刚往小道走了两步,便被一个大掌握住手腕。
宋楚灵被拉住的一瞬间,袖中的发簪立即而出, 可感受到那股熟悉温度时, 便又收了进去。
“你怎么没回去?”宋楚灵低声问道。
李砚看了眼天色,一边拉着她朝含凉殿的方向走去, 一边压声道:“便是连修给你行宫图册,你顶多也只是熟悉路段,却对侍卫巡逻的路线不熟。”
他是怕她在回去时, 被侍卫撞见。
“我没那么笨。”宋楚灵低道。
李砚没有在说话, 只是侧目看了她一眼, 唇角微微扬起。
回到含凉殿, 已近辰时,估摸再等一会儿,宋楚灵便可以直接换衣上值了。
李砚将她直接送进房中, 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拉着她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折腾了一个晚上, 宋楚灵身心俱疲,原本还想稍微休息一下, 见他不走,似还有话要说, 便耐下心来询问, “还有要事?”
屋中没有点灯, 晨曦的微光穿过薄窗, 落在宋楚灵面容上, 她犹豫疲惫,眼神缺了些往常与他一起时的那丝凌厉。
“我做得如何?”李砚也略显疲惫的声音里, 隐隐透着一种想要得到肯定的期待。
宋楚灵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人在困乏时精神更容易不稳定,她一时没有回答,只是觉得莫名想笑。
在看见她起唇角,冲着自己笑时,李砚便觉得答案忽然变得不重要了。
他俯身就朝她面前凑去。
“别这样。”宋楚灵却是连忙将手抵在他身前,“上次就是因为你,害我去寻滴水观音吃,头一次可以说是我误服,这第二次很难再用同一个借口了。”
“这次不会了。”李砚说着,将她手腕握住,慢慢从身前拿开。
宋楚灵似是不信,忙朝后退去,却被他另一只手揽住后腰。
见她神情全是抗拒,李砚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他将下巴抵在她额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就一会儿。”
宋楚灵察觉出他情绪有些不对,便也没再挣扎,她蓦地回想起在她和李嬷嬷说起王美人时,李砚的神情。
他今日的心情应当也不算好。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们很像。
不,他们不一样,他还有父亲,还有兄弟姊妹,可她什么也没有了……
李砚走后,宋楚灵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休息,她换了身干净衣裳,洗漱梳妆之后,来到李研寝屋外与几个宫人一并候着。
李研昨晚也没有睡好,可当他看见宋楚灵时,见她比自己的状态还不如,便不由关心道:“昨夜没睡好么?”
宋楚灵抿着唇,似是有些难以开口地点了点头,在李研一番追问下,才终于知道,原来小姑娘是因为这两日他的种种行为,扰得心绪不宁,无法安眠。
李研淡笑着拉住她的手,让她来他身前,对她道:“我知道,我说再多的话,都无法让人安心,所以我想做一些事,这可能会吓到你,但请你相信,我可以做到,我可以护你周全,一辈子如此。”
他低柔的声音里,是宋楚灵从未听到过的坚定,随着他话音落下,他唇边那抹温笑也渐渐收起,他用那双令人沦陷的桃花眼,定定地望着她,而他握住她的那只手,也渐渐加了几分力道,却又像是怕将她弄疼一样,在那手掌收到一定力度时,又极为缓慢地开始松懈。
“楚灵,那些复杂的事都交于我。”他说着,将她小手捧在面前,宛若那是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轻轻在鼻尖处似有似无地碰了一下,“你不必为任何事而忧心,只需要相信我,好么?”
宋楚灵小手在触碰的瞬间,轻轻瑟缩了一下,这一次却没有抽离,她圆圆的杏眸似是已经开始沦陷,直到那湿热的气息温软地落在她指尖上,又从指尖一点一点向上慢慢移去,最后从彻底印在她白净轻薄的手背上时,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然不等她做出反应,手已被李研从面前放下。
自始至终,他不管在做任何举动,眼睛都未从她面容上移开,看到她脸颊浮出的那两朵红云,他的脸颊竟也开始微微发热。
小手彻底恢复自由,宋楚灵没有任何想要擦洗的动作,只是立即将手背在身后,她胸口那又快又乱的气息,让她小口微微张开,眼神在不住躲闪。
李研知她面皮薄,便让她先去外间休息,将刘贵唤了进来。
用过早膳后,两人来到山泉边的一座小园子。
有宫人送来工具与花种,还有许多陶盆摆在木架上,宋楚灵与李研就在这木架旁一起种花。
她与他说了许多童年趣事,说到高兴时,好像也不顾那些礼数了,直接侧过脸来朝他笑,那唇边的梨涡甚是明显,让人看了之后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宋楚灵很是认真,半晌就将自己面前木架上的一排花盆全部种好,她高高兴兴扭头去看李研的木架子,不由惊讶道:“王爷,你怎么才种了两盆啊?”
李研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温笑。
身后的刘贵也偷摸笑了,小姑娘是来种花的,他家王爷是来看小姑娘的。
种完花,两人来到石亭休息,亭子里有一张梨花木长桌案,上面放着糕点茶具。
宋楚灵按照以往的习惯,抬手就要帮李研煮茶,却是被他叫住,“我来吧,你歇一会儿。”
宋楚灵显然还是有些不适应,她不局促地朝刘贵看去一眼,又朝园子里其他宫人看去,那双小手又开始捏起衣角。
这一幕落在李研眼中,他直接叫刘贵退下,又将园里的人全部挥退。
一时间这片园中,只剩下亭中的他们。
没有旁人在,宋楚灵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来,随后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与雀跃,直接趴在桌上,用脑袋枕着胳膊,笑盈盈地看着认真煮茶的李研。
他面容犹如刀刻般精致俊美,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儒雅气息,与慢条斯理的动作,宛如这山间的一幅绝美画卷,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舍得将视线移开。
宋楚灵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看,眸光中的欣赏与赞美根本未加掩饰。
李研知道她在看他,便一直控制自己不要回看,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在这个时候也去看她,小姑娘那比纸还薄的脸皮如何受得了,定是如受了惊的小鹿一样,仓皇逃离。
一想到这儿,李研本就温润的眉眼,又染了几分柔和的笑意,更加令人沉迷。
当他将茶煮好,倒入杯盏中,想要递给宋楚灵时,这才发现,小姑娘不知在何时,已经睡着了。
李研笑着摇了摇头。
他一边慢悠悠地品茶,一边温笑着看她,才发现她方才种花时,不慎在额角和脸颊靠近耳根的地方,蹭到了泥。
李研将手中杯盏放下,拿出一条绢帕。
方才煮茶还剩了些泉水,李研用泉水将帕子沾湿,慢慢拿到宋楚灵面前。
他害怕将她吵醒,没有直接就上手,而是先朝她轻轻吹了口气,小姑娘没有任何反应,已然一副睡得极为沉稳的模样。
李研唇畔笑容渐深,也不知为何,他几乎从记事以来,头一次会做这样的事,他笑着又朝她缓缓吹了口气,她呼吸依旧沉稳不变。
如此,李研才敢拿帕子去帮她擦拭,然就在湿帕子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小姑娘那双细眉忽地轻轻蹙了一下,可也就只是那一下,便又立即恢复了原样。
他动作极其轻柔,将脸颊擦净之后,又去擦拭她额角,待全部擦完,他将帕子搁下,学着她的模样,也趴在了桌案上,与她面对面,这样一直盯着她看。
片刻后,他再次将手伸到她面前,先是轻轻触碰了一下她额前细软的碎发,随后又是眉毛,睫毛,鼻尖……
在碰到鼻尖的时候,宋楚灵忽然低低地哼咛了一声。
李研的动作倏然顿住,见她并没有睁眼,他微微松了口气,可那悬在空中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这张红润的唇畔时,迟疑着不敢去动。
然就在这时,宋楚灵的眼睛没有预兆地忽然睁开,她眼白处有明显血丝,眸光涣散无神,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极其缓慢看着他眨了下眼皮,随后唇畔轻动。
“王爷……真好看……”
宋楚灵含糊不清地笑着说完,那眼皮便沉沉地再次合上。
李研松了口气,准备将手收回时,却见还未彻底睡踏实的宋楚灵,连眼睛都未睁开,直接将面前的这只手拉住,压在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