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中可疑之人仅三人,一位是皇上身侧的大宫女,在散朝之后,不知皇上交代了什么,她去永寿宫见了宸妃,约摸不到一刻钟,便就出来了。”
“还有一位是尚宫局女官,据记载那几日气温骤降,宸妃身子虚弱,觉得寝屋中还不够暖,女官便前去商议屋中烧碳一事。”
“再就是赵嬷嬷。”连修说至此,看向宋楚灵。
那日众妃嫔去坤宁宫请安之后,娴贵妃将自己给小皇子缝制的衣裳留在了坤宁宫,皇后没有派人去送,而是先叫来太医与张尚服,将那些衣裳仔细查验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登记在册,这才让赵嬷嬷将衣裳送去了永寿宫。
皇上下旨,后宫不论宫人或是妃嫔,没他旨意,皆不能踏足永寿宫。
自从皇上下旨后,后宫妃嫔再是私下抱怨,也从未招惹过,甚至连永寿宫的大门前都不会经过,皇后也是如此,只那一次,她差赵嬷嬷去送衣裳。
“守门的宫人原本不允赵嬷嬷进去,要将东西收下后再去与宸妃禀报,可赵嬷嬷却说衣裳的事可大可小,不能借手他人,要宸妃身侧的近婢来拿。”
到底是皇后身前的大嬷嬷,她也言之有理,宫人便让她先在外面等候,差人又去寻宸妃身前的婢女。
如此一来,宸妃便知是皇后差人来给小皇子送衣裳,天寒地冻的就在宫门外候着,顾及皇后的身份,宸妃索性就将赵嬷嬷请了进去。
“赵嬷嬷在里面也是待了一刻钟的时辰,便离开了。”连修说完,蹙眉道,“如果当真有送讯之人,便是在这三人当中。”
“应不是皇上身侧的宫女,”宋楚灵推测道,“皇上这般护着永寿宫,能替他出入之人,定是他极为亲信之人。”
连修也觉得应当如此。
“至于尚服局那位女官,”宋楚灵蹙眉道,“她如今在何处?”
连修道:“她去年刚出宫,如今在上京边上购置了一处宅子。”
“那必定不会是她,背后之人不会留下活口的。”宋楚灵尤为笃定。
说完,她看向连修,将昨日李砚查到的事全部与他道出。
“我原本对赵嬷嬷只是心存疑虑,如今看来,我已然不需要在有所顾忌。”宋楚灵深深吸气道,“今日我出来太久,必须得回宁清殿了,你能帮我寻一趟贺白么,我有事想交于他去做。”
连修应下。
宋楚灵起身来到他身后,在他耳旁一阵低语。
等宋楚灵回到宁清殿时,李砚正在与皇后一道用午膳,原本李砚昨日未来参加皇后的生辰宴,让皇后多少心中感到失落,今日他来后,三言两语又将皇后逗得直笑。
宋楚灵进去回了话时,与李砚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等她离开宁清殿,去含凉殿寻李研时,李砚又跟了上来。
含凉殿与甘泉殿是一个方向,所以两人同路倒也不算稀奇。
辛祥知道两人有话要说,故意寻那宋楚灵身侧的宫婢问话,不知不觉,就与后面慢慢踱步的宋楚灵和李砚拉开了一段距离。
宋楚灵道:“昨日与你说的事,你暂且不要出手,我来做。”
李砚蹙眉道:“为何?”
宋楚灵望着前面二人,低道:“没时间与你细细解释……”
“你方才去了内侍省,可是见了连修?”李砚见她不打算说,便直接问道。
“你轻点声啊。”宋楚灵连忙看他,才发觉他脸色阴沉,一副泡进醋坛的模样。
“我是见了他,所说之事待这两日与你私见再细说。”宋楚灵声音极低,语气也带着几分哄他的意思。
李砚没有说话,但那神情没有丝毫转变。
宋楚灵四下打量,见周围无人,便用指尖在他身侧垂落的掌中轻轻挠了一下。
李砚还是没有反应,且那神情似乎又冷了几分,他也不知道为何,便是见宋楚灵和李研在一处,都不会这般心里别扭。
宋楚灵又用小指勾了勾他,见他还是不为所动,不由叹了口气,就在她准备将手移开时,李砚却忽然将她手紧紧握在掌中。
宋楚灵双眸倏然睁大,连忙又去打量四周,蹙眉低道:“快放开……”
李砚不仅没放开,反而握得更紧,更牢。
宋楚灵挣脱不过,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一路上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被他拉着,直到看见那含凉殿三个大字,他才将她手松开,回了甘泉殿。
含凉殿的寝屋内,李研已经准备午憩,知道宋楚灵来了,便将她叫进屋中。
李研面色有些不好,见到她尚未开口,便咳嗽起来,宋楚灵忙上前倒水给他,“可看过太医了?”
李研点了点头,缓过片刻后,嗓音带着几分沉哑道:“无妨的,老毛病了,歇息几日便好。”
说着,他慢慢躺在枕头上,侧身望着她道:“昨日睡得可还安稳?”
他记得她换了地方,便会睡不踏实,昨日刚搬去宁清殿,也不知她可否休息好。
“嗯。”宋楚灵朝他露出两朵梨涡,转身去拿小木杌,打算午憩的时候就在他身侧守着。
李研却是抬手将她衣袖拉住,语气轻缓地道:“可我睡不安稳,一想到你离我那般远,便觉得心里不够踏实。”
宋楚灵顺势就坐在床边,圆圆的小脸上也浮出一抹惆怅,“那我白日里多来陪陪你,好不好?”
李研也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会莫名的忐忑,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里面挪了两下,将面前的位置空出,对她道:“与我一起,可好?”
宋楚灵白皙的脸颊慢慢红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她起身将外衫脱去,又脱掉鞋子,躺在李研身侧,与他面对面,互相望着对方。
李研将薄被盖在她身上,随后只在被中轻柔地握着她的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做其他动作,就只是这样望着她。
最终是宋楚灵先合了眼皮,待片刻后,面前男人呼吸声越来越沉缓,她才将眼睛睁开。
在与李研同床的整个午憩里,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一直怔怔地望着睡熟中的他。
一连半月皆是如此,宋楚灵上午在宁清殿履行凤仪女官该有的职责,待午膳之后,便会赶来含凉殿,陪着李研一道午憩,直到即将入夜,又会赶在下钥前回到宁清殿中。
直到有一日晨起时,宋楚灵来与皇后请安,一旁的赵嬷嬷额上一直在冒汗,在皇后与宋楚灵吩咐事宜时,她好似精神有些涣散,望着一处一直在怔神,等皇后叫她好几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然往前走时,脚步虚浮,踉踉跄跄险些一头载下去。
赵嬷嬷是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她一病倒,自也是能请来太医的,且还是贺白亲自来帮她诊脉。
皇后没有入内,只在堂中候着,待片刻后,贺白才急匆匆赶来回话。
他脸色沉凝,上前行礼道:“赵嬷嬷所患背疽,此病可大可小,且还有一定的传染性,必须立即从宁清殿搬出。”
“传染?”听到传染二字,皇后脸色陡然大变,连同堂中其他宫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见此状况,贺白又与皇后解释道:“此病只要不接触病者血液,以及背疽生出的地方,通常不会传染旁人。”
赵嬷嬷的背疽就生在后腰的位置,向来并没有被旁人接触过,皇后暗暗松了口气,听从贺白的建议,立即差人将赵嬷嬷屋中一应东西,全部焚烧。
而为了保险起见,平日里常与赵嬷嬷接触的人,在十日内,都不得外出,需要太医来诊脉,确保再无人感染,这才能彻底放下戒备,这当中自然有皇后与桂嬷嬷。
好在赵嬷嬷不待见宋楚灵,私下里两人并无往来,而宋楚灵每日晨起来寻皇后的时候,也不会与她接触,只是互望两眼。
一时间宁清殿大小事宜,都落在了宋楚灵身上。
而赵嬷嬷也被内侍省安排了其他住所,如今她住在行宫最靠西侧的一处小院里。
这日,宋楚灵来到小院中,代皇后探望赵嬷嬷。
屋中趴在床上休息的赵嬷嬷,迷迷糊糊听到院里传来皇后二字,连忙就将眼睛睁开,强撑着坐起身来,眯着一双泛着浑浊的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
门被推开,看到来人是宋楚灵时,她神情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还是端着几分架子,对宋楚灵道:“是娘娘让你来接我回去的吗?”
宋楚灵走进房中,身后跟着的贺白,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见到贺白也在,赵嬷嬷也顾不得和宋楚灵摆架子,忙就冲他问道:“贺院判啊,我已经喝了五日的药了,我身后早就不疼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两人都没有回答她,贺白转身将门合上,宋楚灵则拎起一把椅子,在距离她一米之处坐下。
“能不能回去,得看你说不说实话。”宋楚灵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声音却是赵嬷嬷从未听到过的清冷。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这几日夜里她不断梦魇,几乎夜不能寐,只要一合眼,就见那厉鬼寻她索命。
她眯眼细细去打量宋楚灵,在望向那双带着几分妩媚的眸子时,猛然打了个冷颤,忙朝床榻里侧缩去。
“不不不,不要过来,不关我的事!害你的是他们,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宋楚灵深深吸气,最后的那丝疑虑在听到这番话后,彻底消散。
第七十八章
自赵嬷嬷住进来以后, 她每日的汤药中都会加入洋金花,此药又缓解疼痛的作用,可若是服用过量, 便会致幻。
赵嬷嬷恍恍惚惚了好几日, 她以为身后不疼,便是已经好了, 晌午的那碗汤药,说什么也不肯再服用。
可她灰白的脸色,以及她眼下的乌青可以看出, 她一脸数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 俨然已经到了精神濒临崩溃的地步, 想要突破她心底的防线, 便会比正常情况下容易许多。
赵嬷嬷惊惧的眸光再度扫到贺白时,眼睛倏然一亮,连滚带爬就朝他而去, 可由于动作太大, 再加上没有好好喝药, 撕扯到背后伤口,便引来一阵剧痛, “贺大人啊,院判大人救我啊……”
可她因为服用药物的缘故, 刚爬了两下, 便体力不支趴在了床榻上, 只那手还在朝贺白面前伸着。
“赵嬷嬷。”
听到宋楚灵的声音, 赵嬷嬷怔怔地朝她看去, 由于这次距离更近,她眯着眼看了片刻, 终于将宋楚灵认出,忙又是对她道:“楚灵?你怎么来了,是娘娘要你接我回去么?”
宋楚灵冷冷地望着她,道:“娘娘说,碂儿不是刚喝过奶么,怎么又哭了,可是没有喝够?”
“碂儿?”赵嬷嬷一时意识又开始恍惚,她眉心紧蹙,盯着一处出神,口中喃喃道,“奴婢这就找王氏过来……”
宋楚灵仔细辨认着她的话,遂又问:“王氏的奶水不如刘氏充足,何不叫刘氏过来?”
“不不,王氏的好,小殿下得多喝王氏的……”赵嬷嬷继续喃喃。
宋楚灵又问:“为何?”
“她……”赵嬷嬷猛地一顿,抬眼又朝宋楚灵看去,在与她视线交错的瞬间,幡然醒神,她语气立即就变了,扬声就道:“你到底是谁?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怎敢提及当年之事,到底是谁叫你来的?”
面对赵嬷嬷一连串的质问,宋楚灵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宸妃的妹妹,我是来替她报仇的。”
她冰冷的声音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在了赵嬷嬷的心口上,将她砸的似要喘不过气了,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不、不可能……”她又惊又怕地看着宋楚灵。
当年荣家不是满门皆为问斩了么,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女儿在世,赵嬷嬷不信,可脑中一提起宸妃,那张惊艳绝美的五官不由自主就浮现在了眼前,的确是与宋楚灵面容极像,尤其是宋楚灵忽然冲她变了变神情之后,两人的那双眉眼,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赵嬷嬷便是再不信,也由不得她了,她吓得连忙又朝床榻里侧缩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去找害她之人啊,找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过……”
精神的涣散让赵嬷嬷慌不择言下,说漏了嘴,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连忙将嘴捂住,用那双老眼偷偷去看宋楚灵脸色。
宋楚灵依然气定神闲,只那眉梢微微蹙起,“宸妃当年不是服毒自尽么,为何你要我找害她之人呢?”
“对对对,”赵嬷嬷连连应声,“她是服毒自尽,没有人害她,我、我老糊涂了。”
“不对。”宋楚灵道,“她虽是服毒,可绝非自尽,是有人将那番木鳖强灌给她的。”
听到这句话,赵嬷嬷又是一惊,她没想过宋楚灵连这些都知道,她明明已经无路可退,却还是在不住向后挪,一边摇头一边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那我帮你来说,”宋楚灵也不急躁,她有的是耐心,毕竟,她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足有八年之久,“当年宸妃去世后,李碂被送入坤宁宫,他身边的奶娘王氏,每日会服用朱砂,所以皮肤异常白皙,且时常脱发,李碂在喝了她的奶后,因身体不适而时常哭闹,长期以往,他身子盈亏,最终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