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传来萧老太太的喊叫声,可是没有人追上来。
萧鸾飞闷头往前跑着,穿过狭长的胡同,又沿着外面的街道继续往前跑,跑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直到她跑得气喘吁吁,停在了一条巷子口,前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没人多看她一眼。
萧鸾飞迷茫地看着前方。
她从萧家出来了,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更不知道能去哪儿。
她活了两世,为什么还会过成这样,为什么会沦落到无处可去的下场?!
她重重地喘息着,忽然听到身后的巷子里有脚步声渐近,还有一道属于男子的高大影子朝她逼近。
萧鸾飞正要往巷子边让一让,却听后方一个粗犷的男音似笑非笑地喊道:“萧大姑娘。”
男子的声音显得怪腔怪调的。
萧鸾飞慢慢地转过身,一袭宝蓝色翻领锦袍的异族男子就站在巷子里的阴影中,唯有帽尖上的明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萧鸾飞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北狄元帅留吁鹰,一声不吭。
这一世,她见过留吁鹰几次。
上一世,她也听说过留吁鹰。
留吁鹰死在了顾非池的手上。
顾非池残暴不仁,对降将也是一样,上一世的留吁鹰是被五马分尸而死的。
死后,留吁鹰的头颅还被悬挂在了兰山城的城墙上,尸体则被丢给了野兽分食,死无全尸。
想着,萧鸾飞的眼中就不由露出了一丝丝同情唏嘘的情绪。
敏锐地捕捉到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留吁鹰心里一头雾水。
他定了定神,朝萧鸾飞走近了两步,低声道:“嫉妒吗?”
嫉妒?萧鸾飞先是一愣,微转头顺着留吁鹰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武安侯府的附近。
她忍不住望着侯府大门上方那道写着“武安侯府”四个大字的匾额。
耳边还能听到路过的百姓充满羡慕的议论声:“这武安侯府就是太子妃娘娘的娘家吧。”
“是啊是啊。”
“太子妃娘娘真是好福气……”
“……”
这些声音让萧鸾飞觉得刺耳至极。
她双足像是被钉在地面上似的,动弹不得。
太子妃的身份本该是属于她的。
“这本来该是你的。”耳边响起留吁鹰带着几分蛊惑的声音。
被对方说中了心思,萧鸾飞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翕动了一下。
留吁鹰与萧鸾飞并肩而立,收回了望着侯府匾额的目光转而又望向了她,含笑道:“本帅可以帮你。”
萧鸾飞沉默了。
两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经过的几个路人偶尔往这两个容貌气质大相径庭的男女望了望。
良久良久,萧鸾飞突然打破了沉寂:“你要怎么帮我?”
她转头望向留吁鹰,仰首对上了对方锐利深沉的褐眸。
留吁鹰轻一振袖,抛出诱饵:“助唐越泽登基,如何?”
萧鸾飞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轻嘲的笑声自唇间逸出。
“我不傻。”她淡淡道。
留吁鹰的这些话简直就跟哄小孩子似的,她又岂会相信!
两世为人,就算这一世,她沦落得现在这个地步,那也只是她的运气不好,没想到她的重生竟然会让卫国公和谢无端活了下来……
但不表示,她会病急乱投医得把留吁鹰的话当真。
留吁鹰是长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说助唐越泽登基?
又岂会是好心,必然是别有所图!
留吁鹰定定地看着萧鸾飞,脸上非但毫无恼怒之色,甚至还笑了:“萧大姑娘,我们长狄有一句古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顾非池喜战,本帅被他强留在京城,不能回长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无端在北境肆意妄为,本帅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对于本帅来说,本帅更乐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唐越泽。”
留吁鹰丝毫没有掩示自己的真实意图。
萧鸾飞紧紧地抿着唇,眼珠里蔓起一点不甚明显的血丝。
他帮她,是出于利益。
长狄野心勃勃,谋的是中原,所以才会忌惮穷兵黩武、好战喜功的顾非池坐上天子之位。
长狄惧顾非池。
就像他们惧谢无端,所以借着皇帝的手除掉了谢家一样。
他是在利用她。
萧鸾飞向后退了半步,与留吁鹰拉开了距离。
“怕了?”留吁鹰低声一笑,带着几分嘲弄,几分诱惑。
“往前一步,是荣华富贵。”
“往后一步,是万丈深渊。”
“萧大姑娘,你说呢?”
话语间,他对着萧鸾飞伸出了手,蒲扇般的大掌厚实有力。
他的动作似在说,他可以拉她一把。
萧鸾飞直直地看着他的手,眼珠里的血丝更密集了。
梁氏要把自己许给一个烂赌鬼。
祖母帮不了她,她的亲弟弟弃了她……如今的她深深地陷在了一片无底泥潭中。
要是她不能成为那最尊贵的人,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人踩在脚底下,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她不想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了一步,把手递向了留吁鹰,轻搭在了他的手上。
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的手上被对方强塞了一样东西,宽大的袖口挡住了他的动作。
留吁鹰又往前走了半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设法把这东西交给贵国皇帝。”
萧鸾飞感觉手上的东西沉甸甸的,直觉地摇头:“我见不到皇上。”
她根本进不了宫,又怎么见得到皇帝。
留吁鹰轻轻地笑:“不是还有唐越泽吗?”
“他对姑娘这般情深意重,姑娘到底该怎么做,不需要本帅再教你了吧?”
萧鸾飞嘴唇微动,胸腔的心脏又开始失控地狂跳,想说,唐越泽恐怕不会愿意的。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留吁鹰那满是虬髯胡的面庞上,笑容渐深:“萧大姑娘,你总得让本帅看看你的价值,不是吗?”
“若是姑娘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本帅还不如扶个小娃娃登基。”
留吁鹰低哼了一声,最后这句话似刀子般狠狠地刺了萧鸾飞一刀。
心绪混乱的萧鸾飞还在想着唐越泽,完全没有注意到留吁鹰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主动权——明明一开始是留吁鹰来求合作,到现在,却像是萧鸾飞“求着”留吁鹰。
萧鸾飞眼睫轻颤,轻轻地握住了手上的东西。
留吁鹰一直注意着萧鸾飞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扬唇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
他朗然一笑:“本帅等姑娘的好消息。”
留吁鹰轻轻一甩袖,大步流星地走了,巷子里只留下了萧鸾飞一人。
秋风轻轻地拂过巷子边的几棵槐树,自树梢刮落几片半黄半绿的枯叶,在半空中打着转儿。
萧鸾飞僵立原地,没有去看留吁鹰到底给了她什么。
她心知肚明,就连留吁鹰也看得出来,皇帝对顾非池这个嫡长子并非如传言中的那般爱重,甚至是厌弃的。
真相也确是如此!
上一世,顾非池就是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他的身世直到她死前都没有揭开。
皇帝绝不会愿意顾非池这个妄图弑父的儿子坐在金銮殿上。
唐泽越不肯争这个位置。
那么,她就替他争!
萧鸾飞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也把手上的东西捏得更紧了。
走出了她所在的巷子,背对着武安侯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履沉稳。
她打算去一趟皇觉寺。
唐越泽这几日正在皇觉寺独自为废妃柳氏守灵。
经过永辉街时,就听到一个男音激动地喊着:“爹,娘,太子殿下刚下令,给北境诸城免赋税三年!”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青色短打的青年在萧鸾飞的身边急匆匆地跑过,冲到了一对老夫妇跟前,“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北境去了?”
萧鸾飞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朝那路边正在卖柴火的一家人看去。
老妇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先是激动,跟着又萎靡了下去,心有余悸地讷讷道:“北狄人还会不会来?”
“谢少将军不是已经回北境了吗?”老头两眼灼灼地说道,“有谢少将军在,北狄人有什么好怕的。”
自北境失守后,他们一家子来了京城投奔亲戚,但他们的户籍,他们的祖宅祖坟,他们的亲朋故交都在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