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看着抖翅的白鹰,眸色幽幽摇曳,轻而缓慢地说道,“我想娶她。”
说着,他转过头,又看向了另一边的顾非池,“太子,你应该也懂吧?”
顾非池既然喜爱萧二妹妹,就该明白自己的心情。
顾非池深深地盯着唐越泽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如深渊般幽深,仿佛能看透世间的一切,令人觉得无所遁形。
唐越泽默默地挪开了视线,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他正思忖着该怎么说服顾非池,就听那清冷干脆的嗓音钻入耳中:“行。”
唐越泽怔了怔,这才回过神。
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又掩下,对着顾非池拱了拱手,干巴巴地说道:“多谢太子。”
言辞之间客气得近乎疏离。
顾非池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银质珐琅怀表,打开表盖,看了看时间,道:“那就现在去吧。”
“现在?”唐越泽惊讶地脱口道。
顾非池看着他的眼睛问:“有区别吗?”
唐越泽一愣,抬了抬眼皮。
是啊。
今天亦或者明天,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唐越泽便起了身,忙道:“那我这就去接鸾儿。”
说完,他对着两人拱了拱手告辞,跟着,就步履匆匆地走了,甚至没再正眼看两人。
雅座外传来他“蹬蹬蹬”的下楼声,急促得宛如落荒而逃。
萧燕飞随意地支肘撑在窗槛上,往窗外喧哗热闹的街道俯视着,不一会儿,就看到唐越泽从一楼大堂出来了,飞快地骑上了一匹白马,策马离开了。
萧燕飞收回了视线,转头就撞进顾非池温柔似深海的视线里。
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袖子,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在唐越泽来之前,顾非池想跟她说什么来着?
顾非池换了个位子,坐到了她身边,修长的手指勾住了她纤细的手指,缱绻地摩挲了两下。
“你先陪我一起进宫,晚些再说。”
从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舍涌进了她心中,一颗心似乎荡漾在春水里。
她对“进宫”兴趣不大,不过,她想“陪他”。
萧燕飞很顺手地勾住了他的手指,靠在他肩头:“好吧,我陪你。”
顾非池也感觉到她的依恋,唇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笑意染暖了他清冷的眼角眉梢,让他整个人似春风化雨、风过疏林般柔软明朗。
等他们离开盈福居,一起骑马来到乾清宫,太阳都西斜了。
守在乾清宫檐下的两名小内侍远远地就听到了马蹄声,见两人来了,其中一人小跑着下了汉玉白石阶,笑容满面地过来请安。
“见过太子殿下,萧二姑娘。”
另一名小内侍则飞快地进去告诉梁铮。
顾非池进乾清宫自然是不用人通禀的,现在皇帝虽然还活着,但这位新晋的太子爷才是大景朝实际上的掌控人。
“殿下请。”小内侍毕恭毕敬地给两人领路,往皇帝的寝宫方向走去。
几人走到东配殿时,顾非池交代了一句等会让唐越泽进来,就看到梁铮掀帘自寝宫内快步走了出来。
随着门帘被打起,里头带出了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其中又混杂着一股子久病在床的人特有的骚臭味。
梁铮赶忙走了过来,躬身行了一礼。
“他最近怎么样?”顾非池语声淡淡地问道。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皇帝。
梁铮眉眼低垂,躬着身答道:“皇上这两天时昏时醒,不过是昏迷的时间多,醒的时间少。太医令下了重药,李太医每天给皇上用着针灸,还日日给灌着补药。”
“殿下放心,奴婢等会‘精心’照顾皇上的。”
梁铮特意在“精心”这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为了不耽误太子大婚,皇帝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死,因此这乾清宫内,每时每刻都有太医与内侍不眠不休地在龙榻边守着。
梁铮说着,往寝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又道:“殿下,皇上醒着的时候,一直说要见宁王,刚刚醒时,又说了一次,奴婢就应下了……”
宁王?顾非池只点了下头,唇边浮起一抹清冷的笑容。
梁铮还想说什么,就听外头响起小内侍尖细的声音:“二皇子殿下,这边请。”
话音还未落下,唐越泽与萧鸾飞一前一后地绕过琳琅满目的多宝阁,往这边走来。
唐越泽身上的还穿着之前的那身白袍,面沉如水,后方的萧鸾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打扮素净,虽尽量压着唇角,可萦绕在眉眼间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太子,萧二妹妹……”唐越泽略略行了一礼。
萧鸾飞这才看到了萧燕飞以及她身边的顾非池,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神情明显僵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掠过,心脏失控地狂跳了好几下,根本不敢直视顾非池那深邃的眼眸,感觉如刀锋一样似能刺透人心。
她急急地往唐越泽的身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不说话,双手紧张地在宽大的袖口中攥在了一起,拳头握得紧紧。
“皇上刚醒了,就在里头。”顾非池随手往寝宫方向指了指。
低着头的萧鸾飞闻声眼睫颤了颤,就听唐越泽干巴巴地对着顾非池说了一句:“谢太子。”
“鸾儿,我们进去吧。”
直到跟着唐越泽以及梁铮迈入皇帝的寝宫,萧鸾飞还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后方的门帘。
顾非池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进来了吗?
“殿下。”萧鸾飞拉了拉唐越泽的衣袖,想说是不是有诈。
可唐越泽继续往前走着,轻轻地自她指间抽出了自己的衣袖。
萧鸾飞手中一空,那只手尴尬地停顿在了半空中,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下一刻,却见唐越泽回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鸾儿,走吧。”
“我们去见父皇。”
看着唐越泽一如从前的样子,萧鸾飞也下意识地对着他浅浅一笑,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唐越泽带着萧鸾飞绕过了一座紫檀木边座嵌珐琅五折屏风,一眼看到了龙榻上的皇帝。
这是万寿节那天后,唐越泽第一次见到他的父皇。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
皇帝又瘦了。
瘦得几乎皮包骨头,也显得那眼窝愈发深凹,头发间夹的银丝也更密集了,几乎是半白半黑。
“父皇。”唐越泽停在了五六步外,怔怔地望着龙榻上气若游丝的皇帝。
说句心里话,今天来这里之前,唐越泽也想过父皇会不会被太子软禁、慢待,可现在看皇帝身上干干净净,花白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旁边有李太医看着,还有两名内侍服侍着。
显而易见,父皇这段日子在乾清宫中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也没有被薄待。
他只是病入膏肓而已。
看着满面病容的皇帝,唐越泽心里沉甸甸的。
他清楚地知道,父皇之所以会病到现在奄奄一息的地步,是他的生母造成的,是她给父皇下了毒。
这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从始至终,顾非池都没有伤害过父皇。
反倒是母亲……
想着柳氏,唐越泽忍不住又去看萧鸾飞,深黑色的瞳孔中渐渐地蓄起些许阴影。
旁边的梁铮默默地做了个手势,李太医与两名内侍便都往外退去,鱼贯地在唐越泽身边走过,退出了寝宫。
“阿泽。”皇帝也看到了唐越泽,两眼微张,那浑浊暗淡的眼眸中瞬间又有了光彩。
“快过来。”皇帝艰难地对着唐越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的声音虚弱不堪,说起话来似乎比万寿节那天被人从湖里捞起来后,还要吃力。
唐越泽便慢慢地走了过去,脚下似灌了铅般。
皇帝急切地抓住了唐越泽的一只手,枯瘦的手指骨结凸起,艰难地说道:“你来了……是不是宁王勤王救驾来了?”
“那个窃国的乱臣贼子呢?”
这些日子,他独自被软禁在了乾清宫中,除了太医与内侍,什么人也见不到。
他几次跟梁铮说要召见宁王,梁铮让他静待时机,所以,皇帝这才放下心养着龙体,耐心地等着宁王。
“父皇,您病糊涂了。”唐越泽坐在龙榻的边缘,心头五味杂陈,“太子的身世已经昭告了天下,他是国之正统,不是乱臣贼子。”
“太子?”皇帝傻了,心头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喃喃自语道,“顾非池……”
唐越泽并非对这天子之位没有一点儿想法。
从小,父皇就告诉他,他日后会是一国之君,这万里江山是他唾手可得之物,十八年来,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突然之间,一无所有,他心里没有任何芥蒂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生母弑君被废。
他是废妃之子,又如何比得上元后嫡子呢?
唐越泽心里失落,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失态,垂眸仔细地给皇帝掖了掖被角,一如他小时候父皇为他做的。
“太子已经祭了太庙,昭告天下。”唐越泽又道。
什么?皇帝一把抓住了唐越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