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茉雪暗叹,果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她当时虽用笔记录下了治水的详细过程,结果脑子里就只记得“束水攻沙”四个字。
哎,要不是有弹幕这个金手指,这脑子不够用,穿越了照样是菜鸡。
佟茉雪叹道:“治理黄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个长远的计划,确实需要好好筹谋。”
玄烨笑望着她:“说得很对,不过朕现在有个难题,这靳辅提出治河需要河工十万余人,朕要如何保证这十万余人不生事呢?”
佟茉雪心脏抖然一跳,十万余民工聚集黄河两岸,这些人很有可能还是强征来的。
而且修建堤坝少则一年,多则数年之久,朝廷若是任用官员不当,遇到些黑心压榨的,就很容易出现陈胜吴广那样的反抗事件。
还是现代社会好啊,出现水患,最先顶上的都是人民解放军。
清朝的军队嘛,不跑马圈地,驱逐良民就算好的了。
佟茉雪心中有个思路,但不算成熟,她斟酌着说道:“这从古以来,沿河有百姓集资集力共治黄河的传统,只是可能存在各处只着眼于自己家乡那段的情况,然某些河段,若无民居聚集,则出现无人治理的情况。呵,这和各家自扫门前雪是一个道理。”
“这种百姓自治也会由于财力有限,最终导致治理黄河最终呈现的效果不佳。若是全部由朝廷治理,地方百姓则很有可能依赖朝廷,不主动参与治理。”
玄烨已经很久没同她聊起过政事,但每每谈起,他还是非常讶异表妹的视野与见地。
且由于她是后宫之人,与前朝没有太多的利益牵扯,她说出的话会更直指要害。
“依茉儿所见,应当如何?”玄烨问道。
“其实很简单的事情,花钱雇工就行。”佟茉雪不加思索道。
“花钱雇工?”玄烨陷入沉思,这个解决办法,他不是没考虑过,奈何国库空虚。
佟茉雪托着香腮,向他凑近了几分:“表哥,你想想哦,这些百姓因为水患流离失所,他们本来就要建设家园。若是朝廷愿意出钱雇他们来治河,他们在建设家园的过程中,还能挣钱,这就和强征劳役完全不同的做事态度,治理黄河的成效也会好上许多。”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靳辅粗略核算的经费,也需二百多万两白银,再加上雇佣河工,这钱得从哪里来?
玄烨不禁犯了难,但这种事情,他不打算和佟茉雪讲。
这丫头奇怪得很,随时有着一颗打倒地主的心,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思想,难道是杂书看得太多,受到的启发?
回到乾清宫,玄烨吩咐梁九功:“传纳兰容若。”
没一会儿,人便来了。
玄烨看着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脸的颓废,心情也郁闷不少。
说来两人也算是共患难了,玄烨的元后难产而亡,纳兰容若的妻子近日也因难产病亡。
只是三年的时间,玄烨已经渐渐从悲痛中走了出来,纳兰容若还沉浸在妻子卢氏溘然长逝的悲伤中。
本来纳兰容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下整个人更加颓丧了。
他虽在乾清宫当着值,但人却像个孤魂野鬼一般。
玄烨毫不怀疑,要是这时突然来个刺客,容若一定会将刀递上,让那刺客先把他杀了祭祭刀。
玄烨有心给纳兰容若找点事情做,便问道:“朕上次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纳兰容若有些恍惚,呢喃道:“臣,忘了。”
忘了?这,这置他这个皇帝威严何在。
玄烨想起什么,往书架上好一番搜寻,终于找到后,他扔了个话本模样得册子给纳兰容若:“就写这玩意儿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纳兰容若蹲身捡起地上的话本,随手一翻,就看到《书痴》那页。
这《书痴》讲的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书生,因书结缘爱情,又因书饱受情伤的哀婉爱情故事。
纳兰容若略略扫过那页的内容,便惨然一笑:“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无非是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唤真真。”
玄烨差点没被他这幅模样给气死,感情纳兰容若才是自己那痴情种老爹的亲儿子吧。
玄烨顺了顺气,温声道:“你别太伤心了,明日陪朕出宫一趟吧。”
纳兰容若整个人跟抽了魂儿似的,木木然蹲身应是。
玄烨眼巴巴儿地看着他,感觉兄弟情分什么的,当然无存。
照往常,他要是说自己要出宫,容若肯定是要劝谏自己一番。
什么皇帝当以社稷为重,保重龙体,宫外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什么的。
这些话大抵是从他老爹明珠那儿学来的,然今日却是一副对皇帝死活漠不关心的样子。
玄烨皱眉,他这副鬼样子,带上他也不见得能保护自己,看来得再让些侍卫暗中保护着。
这么想着,容若已经捏着手里的话本子出了正殿。
此时刚任銮仪卫不到一年的曹寅,从他手里夺过话本,询问道:“容若,皇上又给你派了什么活儿?”
纳兰容若垂着头,这才想起刚刚皇上说明日要出宫的事情,忙嘱咐曹寅:“子清,明日皇上出宫微服私访,你多派些人手,要保护好皇上。”
曹寅今年刚满十八,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他拍拍胸脯保证:“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但随即他又纳闷道:“不是皇上安排你随他出宫,为啥要我负责安保?”
纳兰容若从他手里抢过话本子,眼神飘忽:“别那么多废话,这是命令。”
第58章 少年
佟茉雪没料到, 生日还没来,礼物就先到了。
神武门的钟声一响,玄烨瞧了眼床上睡得吧唧嘴的佟茉雪, 脸上难掩笑意。
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刚下床没几步,床上的小人儿就翻身抱了个空, 嘟嘟囔囔埋怨道:“天都没亮,人又不见了。”
玄烨停住了脚步,本以为她已经醒了,回头望了一眼,结果发现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于是放缓脚步, 蹑手蹑脚出去。
梁九功早已捧着朝服候在外间了, 伺候玄烨穿戴好后,宋姑姑已经在膳桌上布置好了御膳早点。
昨日太皇太后抱恙,免了后宫晨起的请安, 玄烨打算用完早膳直接去上早朝。
将要出门,他又走到书案边,提笔给佟茉雪留了个小纸条,嘱咐宋姑姑道:“等你家主子睡醒了, 把这纸条给她。”
宋姑姑微笑着应是,未等佟茉雪醒来,玄烨便去乾清门御门听政了。
待七点的自鸣钟敲响,佟茉雪终于睡醒, 摸摸身侧,早已没有了余温。
她轻唤了声:“如岚, 现在几时了?”
如岚端着铜盆进来,时薇姑姑也跟着入了里间, 先端了一杯茶水给她润口,这才说道:“卯时已过,辰时了。”
佟茉雪刚睡醒,人还未完全醒眠,换算不清楚十二时辰,揉着眉道:“我听到自鸣钟敲响了。”
如岚知她迷糊着,忙道:“娘娘,七点了。”
佟茉雪接过如岚递过来的帕子,呼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
宋姑姑笑吟吟地递过皇上留下的纸条,佟茉雪疑惑,宋姑姑低声道:“这是皇上留下的。”
佟茉雪展开纸条,这一手小楷写得遒劲有力,但最让佟茉雪欣喜的是纸条上的内容:
【用完早膳,就到乾清宫来,表哥今日带你出宫。】
“啊!”佟茉雪兴奋地大叫一声。
吓得如岚差点没将铜盆打翻,但见娘娘的表情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就赶紧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喜事?”
佟茉雪笑而不语,什么喜事?封妃也没这个让她开心。
这难道是玄烨提前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她感到心里某处甜丝丝的,嗯,比那日的冻梨还要甜上几分。
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叠起来,又担心自己在做梦,美滋滋地打开又看了一遍。
宋姑姑与如岚面面相觑,皆不知娘娘为何,为何如此痴狂。
可那因为喜悦由此红扑扑的小脸,却也透露给她们不用担心的讯息。
要不是还得去乾清宫等着玄烨下朝,佟茉雪都想直接换一身出宫的便服了。
可是,哪有什么便服。
用完早膳,佟茉雪便迫不及待地往乾清宫去。
接应她的是魏珠公公,魏珠将她领到西次间内,恭恭敬敬道:“熙妃娘娘,您在这儿稍等片刻,皇上一会儿就下早朝了。”
佟茉雪态度亲和地道:“多谢魏公公,皇上下朝后,劳烦公公通传。”
魏珠退下后,却进来了几个御前侍奉的宫女,其中有位年纪约摸三十有五的,是位叫箬竹的姑姑。
佟茉雪还没问话,箬竹姑姑便先蹲身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娘娘金安,奴婢奉皇上旨意,替娘娘梳妆更衣。”
欸,出宫之前还有专业团队负责换装,她这位皇帝表哥,考虑得很周到嘛。
佟茉雪温和一笑:“既然是皇上旨意,就由箬竹姑姑安排吧。”
她由两位小宫女簇拥着,往西梢间里走去。
正想着玄烨或许会给她安排一身男子装束好方便行走,就见箬竹给她套上了一身蝶戏水仙的汉女服饰。
佟茉雪迟疑道:“这出宫着女装会不会不太方便呀?”
箬竹边拆她头顶的盘发,边笑道:“皇上特意吩咐奴婢给娘娘做民间女子装扮,说的是要带娘娘回佟府呢,这算是圆了民间出嫁姑娘回门的礼节了。”
原来是要带她回佟府呀,想到佟福晋慈母般的温柔,她心底也确实有些想念。
箬竹说着就给佟茉雪挽个高髻,与她平时在宫里常梳的包头盘发不同,各有各的华丽大气。
平常的包头盘发,饰上满头珠翠后明艳动人,而箬竹所挽的这个高髻,哪怕是像现在,只点缀绒花,寥寥配上颤枝珍珠排簪,就显出高贵典雅的气质。
佟茉雪照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好奇问道:“箬竹姑姑梳的是什么发髻?”
箬竹笑道:“回娘娘,奴婢梳的这个叫做牡丹头,前朝时期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有‘闻说江南高一尺,六宫争学牡丹头’一说。”
佟茉雪暗自咋舌,她人将将满十六,梳上这个发髻,确实显得气质成熟,有几分江南少奶奶风韵。
箬竹给她簪了一朵牡丹样式的绒花,赞道:“娘娘有福,这牡丹头还有‘闹花’、‘如意’之号呢,您梳这发髻与皇上出宫行走,倒似琴瑟和鸣的新婚夫妇一般。”
佟茉雪没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按说寻常妃嫔听到这样可心的话,都是要看赏的。
但佟茉雪满心满眼都是对出宫的憧憬,哪里能顾虑到御前伺候的姑姑,将她与皇上作夫妻对比,是怎样的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