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这手劲,这一鞭子下来把人打死了倒还了事,若是半死不活的逼起来接着走,那才是折磨。
男人到底还是犯怵,又自己老实地爬了起来。
水面上零星立着些生命力顽强的野树,不时有野蜂在其中穿行着。
秦乐窈提着裙摆跟在赫连煜身后,看起来柔弱端庄的一个大家闺秀,走起山路来却是十分适应,上下之间还有余力能说话关心一下还落在山庄前院的季风等人:“公子,其他人怎么办?”
“他们等不到我,自己会想办法脱身。”赫连煜看她一个弱女子走山路可怜,便伸手出去道:“我牵着你能省些力。”
正是这时,那陆思危看准时机一脚踩滑,沿着小叠瀑往下滚落,被流水冲下去了好几层,踩着打滑的鹅卵石,连滚带爬地往下面跑。
秦乐窈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赫连煜就已经反应迅速追了上去,他人高腿长,跑起来一步能跳过好几层小叠瀑。
男人脚下稳健,动若雷霆,不过几息的功夫便追到了近身。
软鞭甩破虚空呼啸而下,瞬间缠住陆思危的脖子将人一拽,陆思危脸色涨红眼眶突出,被逮飞起来摔到浅水滩里,要咳却咳不出来,憋着气,拼命在水下泥沙中扭动着,碾碎了水藻,沾了满身的泥污。
赫连煜松了些鞭子让他呼吸,猛地一脚踩在他的侧脸上,“嘁,老子手上还从没有人成功跑出去过。”
秦乐窈追上来后,奇怪道:“我以为他若是要跑的话会选在刚才的水滩上,那里明明更平滑些。”
陆思危这一下摔的不轻,伤势可谓雪上加霜,他半张脸埋在水里,眼神涣散间被捏住下巴强行扭过脸去,疼得龇牙咧嘴,视线方向中出现了一座隐在半环绕树林间的竹屋。
那竹屋地势偏高且隐蔽,和陆思危逃跑的方向相反,注意力分散的话,很容易被忽略掉。
“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这间屋子?”赫连煜掐着他的下颌问道,“这里面藏了什么?”
陆思危咬紧牙关不吭声,又一把被赫连煜给揪着后衣领提了起来,揪着他强行往上面走。
“你这莽汉,狗贼,你放开我!”陆思危身上全是乌绿泥渍,边走边骂,因为跟不上他的步伐,一直在踉跄着,“我们都是正经的买卖人,真是有眼无珠轻信你这居心叵测之人——”
竹屋外有一小片临水台,似乎久未有人踏足,缝隙处长了一层滑腻的青苔,还有不少野蜂游荡着。
秦乐窈环顾着周围的场景,她耳力好,隐约听见了嗡嗡的蜂鸣声,藏在繁密的枝叶下面,虽然辨不清轮廓,但约莫该是有个蜂窝存在。
赫连煜轻轻踢开门往里看了一眼,屋子空无一人,两侧墙壁上有废弃的书架,应是大部分书册都被搬走了,剩下零星几本在那东倒西歪,上面都有霉斑,看起来该是有些年岁了。
陆思危浅浅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脚踝,视角不着痕迹确认些林中蜂窝的位置。
如此破旧的小屋,若非他故意下饵,他们多半是不会想进来一探究竟的。
这里原是山庄的一处账房,他干爹是个谨慎的人,这种障眼法的账房在庄子中散落了许多,只有几个近身的心腹知道真正账房的位置。而这一个,年前便是因为那些野蜂筑巢过多攻击性太强,频频伤人,才被舍弃掉了。
陆思危脚下轻巧勾起鹅卵石,倏然踢飞出去,然后秦乐窈听见了一个巨物落地的闷响声。
狂蜂的振翅嗡鸣声陡然增大,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每一片枝叶下钻出,密密麻麻,几个呼吸就占据了大半的可视空间。
秦乐窈一看见那野蜂肥硕的个头就全神发麻,她僵在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拽起来,赫连煜几乎是将她夹在了臂下,一脚踩塌了横栏,直接往珍珠滩跳下去。
陆思危瘸着腿被蜂巢淹没住,秦乐窈摇晃的视线看见他嘴角得意的笑,那些野蜂簇拥围着他转,却是好像并没有要近前攻击的意思。
“会不会不蜇人?”她混乱间对赫连煜大叫着。
男人边跑边沉声喝道:“不可能。”
“那就是、那身、泥、泥巴起作用,他刚、刚蹭的水藻!”秦乐窈的声音被颠成了一截一截,但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停下就是个死,即便是赫连煜也猜到了,却是完全没有时间机会再去找什么水藻蹭。
珍珠滩的山石滑腻,二人慌不择路冲下坡去,下面正好是一处水潭,赫连煜压着秦乐窈一头栽进去,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蜂鸣声也终于是被隔绝在了水面上。
秦乐窈水性尚可,但这冬末春初的天气里,山间水尤其寒凉,水面没过头顶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哆嗦着僵住了。
赫连煜一条手臂仍然夹着她往深水处游动,上面的蜂群锲而不舍地跟着二人的身影移动着,不时还有三两只试图将尾针穿过水面往下冲,但都没能成功。
水体清澈,秦乐窈尽力睁眼,但这片水底生长的却都是长叶水草,并没有之前陆思危蹭过的那种成片青苔一般的肥叶藻。
秦乐窈的屏着呼吸,恍惚间察觉到上方的天光变得黯淡,是赫连煜带着她游进了山石下面,视线不过昏暗了小片刻,二人便双双破出了水面来。
周遭光线晦涩,秦乐窈嘴唇都在发抖,想问这是哪里,但因为太冷了,发出来的声音自己都没听懂。
“山石下面的缝隙,游进来的。”赫连煜一把将人抄起来抱出水面,爬上了岸去。
衣衫带起来的水声淅淅沥沥,岸边的泥壤还算干燥,长了不少野草垛,里面竟是三三两两藏了些不知名的小萤虫,被惊飞后又停在上方的山壁上。
秦乐窈冷得缩成了一团,能感觉到男人应该是半跪在她旁边,正俯身帮她将湿漉的衣裳拧干。
流水声不断,这洞里仍有气流微风涌动,秦乐窈冷得受不了,往赫连煜身上抱过去,直往人怀里钻,哆嗦的声音似是委屈得要哭出来:“好冷……”
男人离水之后,体温已经把身上的湿衣服带出了热度来,秦乐窈的一双爪子冰的好似寒铁,往他衣服里寻找热源,贴上了劲韧温烫的胸膛,方才终于找回了一些自己仍然还活着的感觉。
赫连煜搂着怀里的人,心疼极了,两条手臂把人抱紧,掌心往她背心后腰揉搓着帮她取暖,但中间隔着的湿衣服太厚了,收效并不明显,赫连煜大手将人圈着,直接解开了她的腰带,试着把人从衣服里剥出来。
“不、好冷、”秦乐窈胸口死死贴在他身上不愿意松开,但最后还是架不住赫连煜的力气大,“听话,湿衣服穿在身上只会更冷。”
没了厚重的冬衣阻隔,体温有了更好的连接和传达,赫连煜把人抱在怀里,秦乐窈除了那几个晚上之外,鲜少对他露出如此依赖娇柔的一面来。
作为男人的保护欲在这一刻升至顶点,心口里什么东西化成了暖流,暖洋洋的。
隔了这么些天,那种胸腔被填满的感觉再次出现,还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尽管现在不太合时宜,但赫连煜还是得承认,他很享受现在这一刻秦乐窈展现出的温情与依赖。
抱了好一会,秦乐窈找回了自己身上的温度,也总算是找回了些清醒的理智来,她侧脸枕着他的肩膀,实在太需要这份热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舍不得松手。
“好些没有?”赫连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跟哄孩子似的。
“嗯。”秦乐窈其实还是冷,但仍然闷闷地应了一声。
“出去之前还是得把衣服烘干,外面太阳快落山了,晚上山里必然会起风。”赫连煜搂着她,许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抱着怀里这个女人仿佛就能无师自通,比如将她湿漉的长发撩起来,揉搓这冰凉的后颈。
“对。”秦乐窈听着这话,便强迫自己将人松开来,“那现在该怎么办,我能帮上什么?”
“诶、”但赫连煜说这话却并不是想要人松手的意思,他又把人的手拉了回来,往自己脖子上套好,然后直接拖着人的后臀起了身,“没事,你自己抱好,我生个火。”
赫连煜的夜视能力显然要比秦乐窈好不少,他肩宽背厚,即便胸前挂了个人,行走起来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秦乐窈夹着腿自己固定好自己,然后突兀地感觉到整个人都在向后仰,是赫连煜蹲下来弯了腰,尽管幅度不是很大,这种失重感也仍然是有些诡异。
秦乐窈意识到他应该是在捡树枝之类的燃料,仰着脑袋商量道:“要不把我放下来吧,我也没有那么冷了,你这样好吃力。”
赫连煜的嗓音从耳畔间传来,只随意道:“不吃力。”然后便又再弯了一遍腰。
男人说话时候胸腔震动着,能从胸口传递给秦乐窈,她睁着眼,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她茫然问他道:“这洞里还有树枝?”
“老草梗,没有树枝耐烧,凑合用吧。”
安静了一会之后,赫连煜将她的屁股又往上托了一点,“你抱好,别掉下去了。”
秦乐窈哦了一声照做了,她实在想弄清楚现在的处境,又再接着问道:“外面的那个男人,会回去通风报信吧?要是叫人来了怎么办?”
赫连煜却是并没有太紧张这件事,“这山荒得很,他瘸成那样,没有船没人帮忙,想回下面没有三四个时辰办不到。”
“这个山庄,必有古怪,等老子找到了,就把它一锅端了。”
火光燃起来的时候,这一方小小的洞每日更新揉揉雯寇口群抠抠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穴被照亮,温暖的光线投在嶙峋的石壁上,拉出了闪烁的光影。
赫连煜还是没松开秦乐窈,他自己将衣服架起来之后,才在火边上盘膝坐下,怀中女人就正好落座在了他身前交叠的腿窝间。
“烤一烤凑合穿,不能在这里等着过夜,天黑之前得出去换地方,前面的气流是通的,必然还有别的不用下水的出口。”
温香软玉在怀,赫连煜一边说着一边在人身上揉捻着,却并非是在这种时候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只是觉得自己的女人跟着一道受惊受累,安抚的性质要更大些。
光线亮了后,秦乐窈的视线就注意到了他肩膀上一处不太正常的鼓包,因为里衣贴着皮肉,所以看着特别明显。
“你还是被蛰到了?”她有些惊讶,扒开他的衣领看了眼,皮肤上红肿得非常高,连带着周围的一片都是粉红色的。
赫连煜往火堆里添了些草梗,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身上这个小口子,“野蜂没什么毒性,出去再处理,不碍事。”
秦乐窈问他:“就这一个吗?还有别的地方吗?”
赫连煜无所谓道:“背后还有吧,那个姓陆的狗贼,再让我看见,扒了他的皮。”
秦乐窈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道:“公子,你把衣服脱下来吧,我先给你把尾针挑了,卡在肉里起炎症就不好办了。”
“你还会这个?”赫连煜挑眉,“蜂针极细,没有器皿不好拔的。”
秦乐窈以为他不放心,解释道:“可以的,我以前处理过,小心点就行,不然你活动的时候若是针断在里面就麻烦了。”
见赫连煜没有再拒绝的意思,秦乐窈便自己做主解开了他最后一层里衣,将领口敞开褪至了臂弯,露出了男人精壮结实的上肢。
赫连煜的骨架很大,肌肉匀称,一看便知蕴含着极强的爆发力。
他扫眼瞧着专心伏在自己肩头的女人,秦乐窈侧着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下巴显得越发精巧,纤细的手指正按压在伤口上,神情专注且认真。
漂亮的很。
“可能会有一点疼……”秦乐窈嘴边无意识地说着,“你忍一忍别动。”
战场上金戈铁马的男人扬起了眉宇,“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秦乐窈修剪整齐的指甲按压他的伤处,血丝渗透出来,她将肿胀的皮肉强压下去,两端甲间精准捻住了蜂针,慢慢拔了出来。
赫连煜的肌肉状态相当放松,另一条手臂抱着她的后背来回摩挲轻抚着,闲聊般问道:“这也是小时候会的?你小时候是很调皮吗?”
秦乐窈将脓血挤出来了些,抹在了草梗上,没接他的话。
赫连煜却像是颇有几分兴致,仍在径自琢磨着:“但看你现在的性子,我以为你一直都是这般稳重识大体。你跟那萧敬舟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
秦乐窈仍然没理会他,男人有些不满这冷落,捏着她的下巴摇了下,“干什么,哑巴了?”
第39章 食髓知味
秦乐窈无奈被晃着脸, “公子,我在给你拔针。”
赫连煜随意扫了眼,“这不已经拔出来了么, 你手挺稳的。”
秦乐窈避重就轻,淡笑着答道:“我十岁就进赌场了,手要控制力道摇骰子,那几个骰子练得比儿子还听话。”
赫连煜蹙起眉笑骂她:“打的什么破比方, 你还未出阁的姑娘,什么儿子。”
她笑而不语,男人却并没有轻易被转移话题,又重新饶了回来:“你现在的性子和从前不太一样, 是为什么?”
秦乐窈回忆了片刻,有些惭愧开口道:“我年幼时野得很,没少让父亲担心,也是后来慢慢在生意场上滚了好些年, 才稍微像点样子。”
赫连煜豪横了这么些年,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能说自己野的, 饶有兴致地扬眉问道:“怎么个野法?”
秦乐窈语塞,自然是不能真的答得那般老实,只含糊道:“就……上山下水的, 遇事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吃过不少亏,不提也罢。”
她说的含糊其辞,赫连煜便更加好奇了, 轻笑道:“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见识见识。”
秦乐窈不想继续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眼神避开后起了身,绕去了男人身后接着帮他处理蜂针。
二人从这隐蔽山洞往外绕行着, 越往外走,气流涌动倒灌进来的风就越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