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天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众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半晌过去见人无人敢说话,站在应长川背后的桑公公终于忍不住偷偷地瞄了江玉珣一眼。
谁知竟直直地撞上了江玉珣的心虚的目光。
桑公公看我干什么?
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咳咳咳……”被他这么一看,原本正在借喝茶掩饰尴尬的江玉珣忍不住咳了起来,并将视线落向窗外。
江玉珣的动静实在有些大。
原本还在等待应长川回答的若固,突然一脸疑惑地朝他看去:“江大人怎么了?”
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没……”
不等江玉珣开口敷衍,一直没有说话的天子竟也放下手中的茶盏,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并跟着学了一句:“江大人怎么了?”
烟灰色的眼瞳里满是笑意。
清懒的声音在这瞬间如涟漪般回荡在江玉珣的心间。
江玉珣:!!!
刚才正在胡思乱想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江玉珣一边疯狂在心中命令自己闭嘴,一边并忍不住道:“陛下未来,打算如何?”
清润的声音回荡在流云殿上。
……他的语气中既有疑惑,还有几分此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忐忑。
完蛋了。
江玉珣的心不由一紧。
哪有大臣问皇帝未来如何打算的?
自己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问身边的人要什么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资料
第82章
落花被春风托着坠到了殿内。
应长川忽然回眸看向窗外,停顿几息后朝众人笑道:“午时了,传膳吧。”
闻言,桑公公慌忙躬身行礼并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他快步向殿外而去,接着大声道:“传膳——”
守在流云殿外的太监宫女们随即开始忙碌。
原本安静的仙游宫瞬间热闹了起来。
有些紧张的使臣次嘉不由松了一口气,他连忙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若固的肩膀,并小声提醒道:“王子殿下,先去用午膳吧。”
如今正值初春暖花开之际,仙游宫中处处是景。
午膳也由流云殿内挪到了不远处新修的水榭中去。
手捧着热茶的若固一脸疑惑,左瞧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跟着次嘉一道走出了流云殿。
他一边走,一边不忘用克寒话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等走到水榭之时,若固终于从次嘉口中得知,别说是当着天子的面了,大周官员在私下都不敢妄议论天子私事。
听到这里,若固脚步不由一顿,眉毛也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次嘉随之停了下来,疑惑地将视线落在了身边的少年身上:“怎么了殿下?”
“这么说江大人岂不是触了大周天子的逆鳞?”被江玉珣带着在仙游宫参观了半日的若固对他印象不错,想到方才流云殿内古怪的气氛,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阵负罪感来,“我刚才点了江大人的名,大周皇帝也跟着问了他。”
不同于心里有鬼的江玉珣,初次来到大周的若固担心的却是……
“你说……大周皇帝不会因此事而惩罚他吧?”
若固回头朝同伴看去,表情是莫名的紧张。
……
使臣皆已离去,偌大的流云殿上只剩下江玉珣和应长川两人。
天子起身,缓步走到了江玉珣的背后。
他不急着直接回答身边人的问题,而是不疾不徐道:“爱卿想问的,于公还是于私?”
江玉珣不由全身紧绷。
应长川的问题……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于“公”而言,有了“宫妃”皇家才能绵延子嗣。
但是……且不说《周史》中明文记载,应长川在原本的历史中就有培养继任者的打算。
只可惜驾崩得太早,最终也没有寻找到或是培养出合适的人选。
单单是江玉珣自己,就知道应长川去年便从他的父母二族中寻了几名看上去较为聪颖的儿童,送到学堂内从零学起了骑马射箭、经典、策问甚至于数术和邻国语言。
这摆明了是有从中寻找继任者的心思。
如今历史已经发生改变,怡河之乱并未发生,“周柔之战”也不必持续七年。
有了火器后,应长川更不会像原本历史中那样早早驾崩。
未来的时间,足够他培养一名优秀的继任者。
江玉珣不再担忧帝国未来将后继无人。
……乱七八糟的念头于瞬间从江玉珣的脑海中闪了过去。
答案已昭然若揭。
“私心……”坐在榻前的江玉珣因不安而将茶盏攥得愈发紧,他低下了头,不得不用只有自己能够听清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臣的问题是出于私心。”
江玉珣不知何时高高悬起的那颗心,终于随着话音一道落了下来。
方才那番话并非大周的尚书令所问。
而是江玉珣问的。
他听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阵轻笑。
江玉珣下意识想要转身看清应长川的表情,没想天子却在这一刻轻轻地将手落在了他的肩头。
应长川缓缓俯下身,在江玉珣身旁耳语,“流云殿不大,住两个人正好,”停顿几息,又有些遗憾地补充道,“只可惜那堵墙有些碍事。”
应长川的话似吻,落在了江玉珣的耳旁。
坐在席上的他身体都不由随之颤抖了一瞬。
江玉珣下意识想要躲避,却听应长川又问:“除此之外,爱卿可还有什么担心的?”
古人最在意的事,不过生前身后名。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应长川都不是关心此事之人。
——他做事从不会想如何与他人交代。
一时间,江玉珣竟然卡了壳。
“没有……”他轻轻摇头道,“暂时没有了。”
“那就好,”应长川轻轻地笑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去用午膳吧。”
江玉珣连忙放下茶盏:“是,陛下。”
“正坐”的姿势非常累人,江玉珣穿越几年都未能适应。
他处理公文时总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掩偷偷瘫坐在地。
今日流云殿上还有克寒使臣,江玉珣不得不正襟危坐,时间一久腿也泛起了麻。
他本想一点一点从座席上挪起,但应长川却似看出江玉珣的窘迫一般缓缓伸出了手去。
——天子的意思不言自明。
江玉珣犹豫了片刻,总算是小心将手搭了上去:“谢陛下。”
“无妨。”应长川微一用力,便把坐麻了腿的江玉珣从席上拉了起来。
黑色的长发自他唇边蹭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近得不可思议。
江玉珣刚一站稳,还未来得及把手从应长川手心抽出,便听他于自己耳畔缓声道:“往后若还有担忧,随时问孤便是。”
说着,终于放下手来。
江玉珣只得匆匆点头。
应长川的话令他想起了自己在羽阳宫内所提之问,与彼时的心情。
……当日江玉珣还觉得应长川的私生活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并于暗中发誓再不过问他的私事。
那么这一次,自己又是为何生出了如此的疑虑呢?
不等江玉珣想明白这个问题,流云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他下意识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早早离开流云殿的克寒王子若固,正扶着门框呆呆地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在他身畔,木质的殿门还在轻轻地摇晃着。
……若固似乎是不小心撞在了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