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柔拿给她看:“前儿瞧了《大宛列传》,不过瘾,又寻了本前朝宰相荀安写的《海中仙山》来看,说的是沿海的渔民在海上漂泊了三年,娶了美人鱼生儿育女,偶尔往返陆地采买东西的故事……”
“《诗经》里说,‘相土烈烈,海外有载。’,”姚溪说道:“先前我外祖跟我说,汉朝有司马迁写的《大宛列传》记载的就是咱们汉人疆域外的奇人轶事,想来你看的这本《海中仙山》必是学他了。”
罗小柔说道:“是了,只是这本《海中仙山》写的光怪陆离,读起来身临其境,时而揪心时而亢奋,非常能打发时间。”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一天就过去了。
对于她这种独居的女子来说,最好的消遣莫过于此了。
姚溪翻了两页,赞叹道:“果然好看。”她心下痒痒:“妹子看完能否借我也看一看?”
罗小柔:“姐姐喜欢看拿去便是,我看完了。”
她翻了不下三遍。
姚溪谢过她,坐着略说了会儿话,到天晚才归家。
夜里姚溪窝在榻上凝神看书,卫景平凑过去:“什么书让你看得这么入迷,借我瞧一眼?”
“你别挡着我的光,”她推开他的手臂:“我正看到精彩处呢,明日借你看。”
卫景平来劲儿了,把她圈进怀里:“一起看。”
于是二人津津有味地读起《海中仙山》这本书来。
直看到破晓雄鸡啼鸣,夫妻俩才撑不住,意犹未尽地合上书,抱着彼此睡去。
日上三竿,卫景平一睁眼,魔怔了般说道:“溪儿快起来,为夫要去那头的陆地给你买布料啦……”
姚溪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道:“相公,要是遇到卖茶叶的,买一小罐回来……”
得,这二人,一个把自己当迷失在海中,娶了美人鱼当妻子的渔夫,一个真格儿以为自己是那条当事美人鱼了。
对的还挺合拍。
过了片刻,等他们清醒过来,都有点不大好意思,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卫景平起身穿衣,忽然,他穿着穿着如入定了一般,从眼珠到手指都一动不动,吓得姚溪用手指甲掐他人中:“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别吓她啊。
卫景平“哎哟”叫了声:“媳妇儿你下手轻点儿,疼,疼,疼……”
听见他说话了,姚溪立马撒手:“……”
卫景平:“你还记得三哥去年护送商船出海的事吗?”
“当然记得。”姚溪说道:“那会儿家里人都担忧得不行,天天烧香,请神仙保佑三哥平安回来。”
卫景平:“商贾能做这门生意,朝廷为什么不做呢?”
卫三回来后不是跟他吐槽,说渤海国那边的茶叶价格是京城里的十倍往上嘛,这么大的利润空间,为何不开海上贸易呢?
他原先是个傻子吧,竟没想到这条路。
“三哥护送的那条商船上运载的是漆器,”姚溪说道:“那是人家漆器商人趟熟了的路子,要是咱们贸然运一船茶叶过去,没销路怎么办?”
卫景平:“你担忧的也是,咱们不能直接运一船茶叶过去做买卖,得先寻到买主再说。”
他快速地穿好了衣裳:“溪儿,趁着还有几日休假,咱俩去一趟太仓府?”
去当地的刘家港走走看看,或许能有一番收获吧。
“这就动身?”姚溪讶然。
卫景平:“嗯……”他又担忧姚溪身体吃不消:“我一个人快去快回,你在家中多歇息吧。”
姚溪浅笑:“你还真得带上我,我跟你说,那边的方言,你听不懂。”
太仓府离绍兴不远,遗憾的是她还没有去过那里。
卫景平:“……”
是的,甘州府偏北,离京城近,他还真听不懂南边那些叽里呱啦的方言。
初五日,他们动身前往太仓府。
正月期间,没人跑船,水运停了,卫景平带着姚溪只好坐着马车出行,为了她路上舒服点儿,他租了一辆宽大车厢的马车,带足了银子,出了京城,马蹄踩着落雪一路南下。
到了正月十四,他们才抵达太仓府。这里的春来的早,不飘雪也没有京城冷,人人都穿着轻巧的夹袄,看着身形都很精瘦,富贵之家的少年男女穿戴讲究,迎面走来时看上去十分清秀。
进城的时候,卫景平没有亮出官印,只给守城的小吏晃了下身份文书,小吏没瞧仔细,只当他是平头百姓,点了个头就放行了。
当地知府不知卫景平的到来,他也落了个清净,找到一家刚开业的客栈住进去歇着,只等过了正月十五早上起来吃个饱饭,就到刘家港去,试试有没有好运气碰上赶早出海的商船,瞧瞧他们都到海外做的什么买卖。
“南边过了正月十五,”姚溪说道:“新年的正月差不多就算过完了,该为新一年的生计打算了。”
不像京城里,正月里家家户户都在吃吃喝喝,一般要等到过了二月初二才忙活起来。
卫景平:“一路上过来,我看很多集市都开张了。”
热闹着呢。
姚溪:“我正想着去逛逛呢。”
卫景平正好闲来无事,陪她逛附近的集市去了。
一到集市,姚溪才发现话说大了,和卫景平没差别,她也听不懂太仓府的方言,企图用绍兴话交流,当地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双方都很懵,只能碰上会说官话的,让人家给翻译一两句的,想来今日是买不到称心的小玩意儿了,主打一个逛吧。
卫景平跟在她身后微微笑道:“后不后悔?”
非要跟着他来,还说自己听得懂当地方言,这下风大闪舌头了吧。
姚溪狠狠地瞪了他一下,涨红了脸道:“别笑了。”
她哪里知道这地方十里不同音,说不定一条河两岸的人都不说一种方言,可不是会说一口绍兴方言就能在这里混得开的。
“你看上什么了只管指一指,”卫景平说道:“我来跟小贩讨价还价。”
姚溪半信半疑,抬手一指:“……我想买那套泥人。”
卫景平:“来。”
语言不通没事,他会比指头。
这里集市上的新鲜玩意儿实在太多了,有色泽明艳的漆器,冰裂纹的瓷器,铜镜,还有珊瑚雕刻件,玛瑙把件……看得人眼花缭乱,但静下心来可是能淘到不少好东西呢。
姚溪挑了一个又一个,卫景平不停地跟人讲价钱,淘啊淘,直到随身携带的碎银子花的一文不剩,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集市。
想着明日再带一些银子过来逛逛,多淘点儿小玩意儿带回京城送人。
……
回客栈的路上,姚溪很想捂肚子,只要她一想起卫景平方才在集市上跟哑巴似的跟人比指头买小玩意儿的情形就忍不住大笑,憋的肚子都疼了。
“给媳妇儿省了好多铜板呢。”卫景平得意地道。
姚溪一个没绷住又笑了出来:“相公,你真能干。”
她之前从未见过他还有这么滑稽又小气的一面,为了讲下来一个铜板的价钱,卫景平那么努力地跟小贩们比划手指。
卫景平随手拿起一面蟠螭纹铜镜来细看,手指摩挲到背面凸起的纹路上时,他说道:“这儿有条裂纹。”
一道极细的裂纹,这面铜镜稍稍算得上有一点点瑕疵。
姚溪凑过来一看,自责地道:“哎呀,没挑好。”
卫景平:“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留着摆在家里当装饰品吧。”等他再攒两年钱,日后买个三进院的宅子,用得上。
姚溪:“相公你再瞧瞧别的。”
卫景平又捞起一件玛瑙雕刻的如意来看,对着光照一检查,这件玛瑙如意的尾柄处发黑,没那么透亮,也是件瑕疵品。
他忽然想到什么,把买来的各色小玩意儿全摆出来挨个过目了一遍,竟然全都是能挑出毛病的……卫景平心道:这难道是手工制作,达不到后世机器精准所致的吗?
可是他家里的铜镜,还有冰裂纹的瓷瓶,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问题,那么,难道他被骗了吗?
两个人都有些闷闷不乐。
次日,他们又去逛了一趟集市,每个摊位都逛了,发现多数玩意儿都带一点点或是划痕或是裂痕或是黑点这类的小瑕疵,搁不太讲究的人身上,这都可以忽略,不足以影响他们购买。
这回他们运气好,碰上个摆地摊买字的官话说的好的郭秀才,卫景平上前跟他搭了个讪,聊熟了问他:“这集市上的小玩意儿怎么看起来做工不大精细,都有瑕疵呢?”
郭秀才笑道:“摆在这里卖的小玩意儿都是沈家挑选后不要的,可不是件件都有瑕疵嘛。”
卫景平:“沈家?”
“就是太仓府的富户,累世经商的沈家,”郭秀才说道:“他家从各作坊和烧制器皿的窑里采买来这些东西,”他指着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挑挑拣拣的,好的啊装船运到海外去卖了赚大钱,这些都是挑剩下来的,低价卖给小贩,小贩又拿到集市上来卖,价格低,就算有些瑕疵,也比较划算呢。”
他家里自用的也是从这里淘到手的。
卫景平:“……”
原来是这个缘故,跟后世做外贸差不多,过检时不合格的就由出口转内销了嘛。
“沈家的生意做的很大吗?”这里大概有上百种商品呢。
郭秀才低头磨墨:“这咱可不清楚。”他就是一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罢了,每日忙忙碌碌只为了挣几两碎银过日子,哪里会操心沈家的事。
姚溪见他研磨的墨实在不成样子,从荷包里掏出手指长的一小块姚墨:“先生试试这个墨。”
郭秀才是个识货的人,接在手里瞧了半天:“……这是姚墨?”
姚溪:“嗯。”
她是带在身上辟味儿用的。
郭秀才磨了一点点姚墨,果然写出来的字润黑明亮,比他先前的字美观雅气多了:“姚墨是好啊,只是这墨在太仓府卖的太贵了,我用不起。”
说完,他又把余下的一截姚墨还给了姚溪:“多谢夫人。”
这时候有人来问价钱,买走了他方才用姚墨写的一幅字,郭秀才掂着到手的几个铜板,心情大好地跟卫景平说道:“卫公子问我沈家的生意做的大不大?”他摇了摇头:“头些年沈家在海外的生意做的很大,每次出海都能拉半船舱的金银回来,那真是银如土金如铁啊,然而这两年,据传出海折了好几条商船,血亏,去年一整年都没出海,看样子今年要走一趟喽……”
不然哪儿流出来的这么多小玩意儿在集市上卖。
卫景平:“前些年是怎么回事?这两年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折了商船的?”
这么多种类的商品出海,那必然是能赚到大钱的啊。
郭秀才叹气:“还不是沈家前几天赚大把的金银招来了海贼惦记?打劫的太多,如今别说挣钱了,一条商船出海,船上的人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
卫景平有点儿走神:“是这样啊。”
怪不得龙城府知府江扬要挑卫景川护送商船出海呢,原来没有可靠的人护送,出海的商贾们真要人财两空,有去无回了。
姚溪同时也在想这件事,两个人对视一下,又向郭秀才请教了些太仓府当地的风土人情,才从集市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