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虚空抚摸沈遇的眉眼,看他睡颜恬静,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消瘦的下巴半掩在被窝之下,只漏出半张干净隽秀的脸,看着很乖,倒没了清醒时不屈不挠张牙舞爪的戾气。
“阿遇,为什么不信我呢?我是真的想重新来过了。”温平生小声呢喃,携着懊悔与愁苦,有些悲哀的看着睡梦中的人。
他要是能相信自己就好了,要是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就好了。
房间里的气流依然凝滞,在他蚊鸣一般的声音消散后,一切继续归于沉寂,凝重的氛围像是化不开的水墨,透漏着苦味和涩味。
温平生估摸着沈遇快要醒了,于是很不舍的起身,轻手轻脚地为他掖了掖被子,才放轻了动作往外走。
一会沈遇该醒了,自己得提前收拾一下,为他准备好早饭才行。
虽然,他所讨好的人根本不会理会,也根本不会吃。
房门轻轻阖上,锁舌与板孔相接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床上躺着的人也瞬间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眼神清明,一点都没有迷糊或者睡意朦胧的迹象,分明就是一直都是清醒着的。
该听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听到了,沈遇只是不想理会罢了。
私人医生给温平生开了药。他到底不像沈遇,身体素质好,也比较耐抗。
对沈遇来说发一次烧至少得持续一周,还连带着其他各种小毛病,但对温平生来说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
一顿药下去,人基本就又精神了起来。
对那晚请求复婚的事沈遇闭口不谈,温平生几次说起,沈遇都不予以理会,或者只是简单“嗯”一声,然后就又回归了自己的状态。
他像一只年老的橘猫,懒洋洋窝在沙发上,或者躺在躺椅里,也不说话,就静静晒着太阳。
温平生过去将人捞起,把人抱在怀里一同躺在躺椅上。沈遇整个人趴在他胸膛上,看起来就更像只猫了。
怀中人的体重在不断下降,温平生也不怕沈遇在自己腿上压久了会发酸发麻。他每次抱沈遇都能感受到自己力量的虚微,他留不住沈遇。
就算将人强行留了下来,沈遇也会以宣泄生命的方式进行着他的逃离。他无可奈何,也根本就抓不住沈遇要逃离的灵魂。
所以温平生只能陪着一起消沉。
他不管公司,不管外界的声音,哪怕是一向对他所作所为不多参与的母亲再次找上他,他也没有回应多少。
“你为着这个男人要消沉下去?他要死你还要陪着不成?”
温母向来是个强势的女人,说话也很直截,从来不会留太多情面:“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天,费了多大功夫。现在是要全部扔掉不管对吗?!你也没留个后,敢情就是等着熬死我,熬死他,再自己死掉,整个温家绝种是吧?!”
温家本来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不管背景还是势力在这城里都算得上数一数二,只是后来温渐鸿不知怎得被挤兑出了他和沈义国合创的企业,再后来就越来越不顺,处处碰壁。
温家也大势已去,不断衰落。
眼前的妇人从来独立又强势,温父去世后她也选择了离开,温家暂时无主,温平生只能选择了接手。
结果他出乎意料的起了势头,成了商场当中新起的卧龙雏凤,并成功把温家扶了起来。
温母见状心里到底是欣慰的,只是她选择了不管不问,让已经成熟的温平生去做他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们年轻人的事自己不好再插手了。
但是到底是有层血缘关系,在现在知道温平生为沈遇日渐消沉时,温母还是忍不住找了过来。
“妈——”温平生有些躁郁地揉了揉眉心,“你小声一点,阿遇在休息。”
“他人在哪?”温母就是特意来找事的,到这一刻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沈遇,“我倒想见见究竟是怎么样一个狐狸精当初让你肯离家出走,又是怎样勾搭着你不思进取跟他一起堕落。”
沈遇耽误他儿子,那她就绝对不能让沈遇好过了。
妇人说罢便去一扇扇拍门,声音太响整个房子都听得到,温平生也立马起身去拦。
“你拦我做什么!”见自己的儿子不断拉扯阻拦自己,温母的眉头也拧巴得愈发紧了,“儿媳都要见公婆呢,你们这在一起那么多年,不得让他见见我?”
“不是,他现在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是多娇贵呀得整这套金屋藏娇?还是说没有教养不懂待人接客?”语气中的戏谑和嘲讽都是拉满了的,温母有意逼沈遇出来,然而等到谩骂停止了也没有人回应她。
就像是她自导自演了一场脱口秀,看着颇有一些滑稽。
温母的脸色更黑,更加气势汹汹去找沈遇。
沈遇坐在卧室里静静听着,烦到了极点才蒙上被子捂住了耳朵。
他一直等着妇人过来,等着门被强行打开,然而声音刚到门口就停止了,似乎还是温平生说了什么将人拦了下来。
沈遇知道温母不会再进来了,就长长叹了口气,坐起来继续发呆。
——明明是温平生不让我走,怎么到最后挨骂的都是我了呢?
腹部隐隐作痛,可能是之前车祸钢筋穿过腹部落下的后遗症,每次情绪一有大的波动就会这样。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
第七十四章 我曾经爱过你
沈遇面色发白,失笑望着门口。等外面的动静结束温平生推门进来时他才舒了口气,慢慢垂下了眼眸。
“没事吧宝贝?”温平生过去坐到沈遇跟前。
刚刚动静闹得那么大,屋里的人肯定都听到了,心里估计也不会好受,“我妈说的那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当回事。我已经拦下来了,不管怎么样我会护着你。”
温平生自以为是自己会好好护着沈遇,然而沈遇未必需要他的“爱护”。
沈遇摇摇头,轻飘飘开口:“什么?”
他那副茫然呆滞的样子像是才刚刚清醒。似乎外面闹得凶,屋里的人却在呼呼大睡,对极端的凶恶谩骂和挑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
温平生愣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本来准备好的道歉和安慰的说辞全部噎在嗓里,“刚刚外面……”
“我没听见。”沈遇懒得为这事再去听温平生辩解,他不想被困扰,也不想再和温平生多做纠缠,“没事了吧,没事的话我就继续看书了。”
温平生嘴唇翕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沈遇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沈遇不管身旁人的欲言又止,不管他的小动作和诧异的表情,自顾自拿起了一早放在手边的普希金诗集继续翻看。
书页泛着黄,还有一些并不平整的鼓起。本来就是很老很早的书了,又被他从书架上翻了出来,还险些散架碎裂开。
温平生凑过去看沈遇翻的书页,发现依然是那首《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这是早很多年前温平生送的,记得那会儿温平生跟沈遇告白时还是内敛又纯`情的,用一首又一首诗不断试探对方,小心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后来看自己追的人有了喜欢自己的迹象,温平生就干脆鼓起勇气明示,两人顺理成章在了一起。
当时计划了很多很多。
包括未来要怎么过,两人要怎么样一起生活,几十年后还在一起,等到中年发福、变老秃头谢顶以后,谁也不许嫌弃谁。
计划无下限,结果却是永远也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料到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温平生不知道沈遇是不是在用这首诗宣泄着他心底的不满,但是他每次见沈遇看书凑过去时,沈遇都在看这首诗。
他总是无言又沉默的,问了话也不说,顶多慵懒“嗯”一声就敛了声息。温平生只能尽力去给沈遇提供最舒适的环境,让他不管怎么样或躺或卧都能找见地方。
“沈遇或许只是想找个借口发呆,所以才总捧着一本书,翻来覆去都只是那一页,连换都不带换。”
温平生自我麻痹。
他对着沈遇也像对着一只橘猫,完全是养猫的方式,随便让人躺卧,也由着沈遇使性子。
算了,不看了。
沈遇扔掉了书,懒洋洋撑了个懒腰坐直身板。他也不跟温平生解释自己要干什么,趿拉上鞋就慢慢往外走。
“宝贝,你要去哪?”温平生握住了沈遇的手腕。
沈遇回头看他,一双桃花眼里无悲无喜,也毫无波澜,宁静的像是一湾山涧湖水,纵然有风也起不了浪。
他瞥了一眼攥紧自己手腕的宽厚手掌,然后毅然地甩开了扣住自己手腕的人。
他推门出去,不出意外的和温平生母亲打了个照面。
“你是沈遇?为什么不出来?”妇人开口,回应她的是萧瑟沉寂和脚步接连走动的声音。
沈遇像是压根没听见问话,直直朝着大门口走过去。
“问你话呢!”温母本来就是因为自己儿子的请求和保证才妥协的,没有故意再找沈遇麻烦,结果沈遇倒是给她整这一出,让她下不来台。
于是温母脸色更加不好,对沈遇也是愈发不满,“你给谁使脸色呢?什么意思!”
被指点的人面不改色,连动作都没有一丝停顿,直接开了大门拿了快递箱里的东西就又走了回来。
温母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自己忍气吞声好不容易妥协让步了,结果沈遇又给她摆了一道架子。
沈遇要往屋里走,眼看着人就要消失了,温母终于忍无可忍,顾不上温平生的劝告和阻拦,恶狠狠开口:“你怎么这么没有教养?不知道多少回应一下吗?是没人教过你吗,还是死了爹妈少家施教?”
本来是调侃无心的谩骂,结果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温母如愿所偿看到了沈遇抬头看她,只是这人眼里一片死寂,无欲无求,连一丝丝生气都没有,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感觉……就像是将死之人的目光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爹妈?”沈遇淡淡开口,轻描淡写的模样像是在唠最平常不过的家常话,“他告诉你了吗?”
妇人知道沈遇说的“他”是指温平生,一时噎住不敢再随意开口。
他爹妈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只是沈遇父亲因为犯了些错入狱了,但是那也怪不得他们啊,本来就是沈义国害死了人还逍遥法外。
沈遇这样不讲理的的模样倒让她萌生出一种自己儿子才是罪魁祸首的感觉。
“反正你快好起来吧,也别耽误平生了,他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
温母还是收起了锋芒,半规劝半威胁开口:“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是不想参与的,你们做了什么我也不管。当初他能为你离家出走,现在就能做出更极端的事,所以我从来不逼他。哪怕你再不好,再不干净我也没有逼着你离开,但是就希望你别再害他别耽误他了。”
“我害他?”沈遇嗤笑,“是我勾搭着他不肯走的吗?明明是我没得选。我就是少家施教,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够了!不要再说了!”一旁沉稳有力的清冷男声响起,打破了这场剑拔弩张的争吵。
刚刚温平生就在尽力维持局面,他跟自己母亲讲了沈遇病着,也向她承诺了自己会兼顾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