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
箭矢擦过他的左臂。
血腥气味在顷刻加重弥漫此间。
月上中天,浓云滚动。
殿内满室喜烛已熄,玉姝静静坐在榻间,扬眸看向窗外,稀薄的月光照入雪白的窗纸。
心绪不宁至极。
突地,殿门之外的廊芜响动极轻的脚步声。
殿门缓缓被人推开,玉姝定睛看向帘帐之外,只听一道极为熟悉的男声,朝内唤了一声少主。
玉姝猛地起身,走向殿门处,踯躅几息,声音微哑道:“崔二,是你吗?”
殿门打开半扇,乌黑夜色里,青年立于门框之外,见她身影,旋即躬身揖拜,道:“少主,是我。”
借着门外泻入的清亮银辉,玉姝这才看清崔二面容已变,再不复从前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拧眉瞥过外间廊道此刻竟已空无一人。
“崔二,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崔二有罪,但眼下时间不多了,少主请听属下讲话说完,属下那日前往雍都,虽侥幸活下来,却容颜尽毁。回京之后,一直以人/皮面具示人,姓萧的把控太严,属下是在谢公子的帮助下,才能入重华殿,重见少主。”
“今夜之事,属下已精心部署过,此刻便带您离开。”
玉姝闻言,眸底疑虑散去,她瞥过庭外一切,垂下眼眸,摇头镇声道:“崔二,我不能走,以你一人之力,我们是走不掉的。”
崔二闻言,目中微愕,他定定地看向玉姝,不解地问道:“少主为何不与属下离开此地?”
心中一个猜测渐渐攀升,崔二深呼吸,而后冷声问道:“少主可是想留在他的身边?”
“少主可知你每日面对之人是你的仇——”
崔二的话音戛然而止,先至的是一道铮鸣之声。
长矛自空中投来,径直穿破崔二的大腿。
痛意迅速麻痹住崔二的感官与神经,他吃痛地蜷缩倒地,额间布满密汗,紧紧地觑向玉姝,口中含糊不清反复张合。
鲜红的血色在漆黑之中看不明显。
但耳畔是血液流淌的窸窣声,呼吸间是渐渐扩开的血腥气。
玉姝抬腿一个趔趄,腰背骤然袭来一只修劲有力的大掌,紧紧将她扶稳。
身旁的气息裹挟而来,玉姝仰脖望向身侧之人,眼睫瞬即覆上他炙热的掌心。
她没能看清倒地的崔二,也没能看清身侧男人的轮廓与冰冷至极的神色。
只能听见他凛声吩咐道:“温栋梁,将人拖下去,弄干净。”
随后,身体一阵悬空而起,萧淮止展臂将她横抱入怀,回到寝殿之内。
珠帘晃动,喜帐浮沉。
孕后她的嗅觉格外灵敏,此刻玉姝嗅到了萧淮止臂弯处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郎君今夜,想杀多少人?”玉姝脸颊埋在他的前襟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平静至极。
抱住她腿弯的手顿了一瞬,萧淮止动作极轻地将她放上床榻,而后半蹲下身,大掌去握她纤细的小腿,像往常一般为她解开绫袜。
长指刚捻住一片料子,她动作便往后一缩。
指尖落空。
隐匿在黑暗中的那双狭眸骤然转冷,萧淮止一把握住她的小腿,将她小巧的雪足控至他腿间,动作慢条斯理地为她一一解开,声线淡然从容:
“孤不过是在处置叛贼罢,可是吓着你了?”
俄顷,绫袜散落地面,萧淮止用力掐住她小腿软肉,长睫抬起,望着她莹白面容,静默一息后,复而如诱似哄般,轻声问道:
“告诉孤,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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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oris 20瓶?
第69章
◎摇尾乞怜般地指望着一个女人。◎
【069】。
夜风猎猎, 紧闭的窗牖与殿门,将廊道弥漫的血气隔绝。
稀薄光亮间,玉姝垂目, 掠过男人锋锐的轮廓, 光线太暗,二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只这般僵持对望着。
他的手缓缓抚上玉姝的脸颊, “告诉孤, 恩?”
“郎君杀了他?”玉姝声音都透着淡淡疲乏。
触碰着她脸颊的手指间, 萦绕着一股淡淡血气,她气息微屏闭上眼, 一幕幕兵刃碰撞的画面从眼中闪过,还有方才廊间一定也淌着满地血色。
心中似有巨石在沉, 她一把攥住萧淮止触碰自己的手指,摩挲过去。
他素来爱洁, 指间除了有一层薄茧外, 干净如玉。
“他要带走孤的妻子, 不该杀?”萧淮止语气平缓,掌心转过覆握住她柔软的手, 一点点地摩挲着,好似在安抚她。
循着幽冷月色, 玉姝深凝着眼前的男人,他半垂着眼,漆黑的眼睛里窥察不出他的情绪起伏。
“郎君,他是崔二啊……是我的族人,我也没有要与他走……”她低声, 任由那双手抚过她面上微凉的肌肤。
血腥气息缭绕帐内, 随着他的动作侵袭着玉姝的皮肤。
除了崔二, 他手上沾得又是谁的血呢?
是她那位机关算尽,争权夺利的长姐;还是她玉氏旁的族人?
玉姝垂下眼,思琢着方才他说的妻子二字,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还是开了口:“郎君,能不能……不要杀玉氏族人?”
萧淮止起身,借着稀薄的光,凝视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默了片刻,道:“姝儿,孤给过他们机会的。”
他如何没给那些蝼蚁机会?
将他们好好的关押至暗狱之中,并未取其性命,也未过多动以极刑,只为迫她乖乖就范做他的妻子。
都是他给的仁慈。
即便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
萧淮止眼底晦暗,想起方才崔二倒下时,口中含糊不清的模样,视线逡巡着玉姝此刻神情反应,应该那废物并未来得及与她吐露当年之事。
思及此,萧淮止手中一顿,视线稍移瞥过自己滚金袖口绽开的一滴红,复尔又落向她微微隆起处,只道:
“孤去净房更衣,此刻已至夜深,先安寝罢。”
衣祍被她攥住,萧淮止背对着她,指尖一蜷,折窗而入的泠泠月光照向男人手背蜿蜒青筋,一寸寸地暴起。
“郎君……今夜是我们新婚,能不能不要再杀人了?”
沉默僵持间,萧淮止只需轻轻拂袖离开,便可挣开身后柔弱的女人,他晦暗的眼仁在漆黑里转动,蜷起的手指又紧了紧,臂上那道被箭化开的伤口似又在裂开。
萧淮止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心中杀意弥漫到了极点,新婚之夜,她分明知晓今夜是他们大婚之夜……
静默片刻,他哑声开口:“孤答应你。”
说罢,他已折身将旁侧烛台点亮。
玉姝凝着这道长影消失于屏风之后,徒留一抹微茫火光。
夤夜昏昏,月照绡帐。
历经这一夜,她只觉满身疲倦,现在再仔细想来,若是他已将所有人尽数捉拿,应该不会如此早地归来,但能催促他如此迅速地回来,是有何事?
还有崔二……
他倒下之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困倦与疑惑重重而来,玉姝躺在里侧,阖上沉沉的眼皮,心中千回百转,直至帐外响起沉沉脚步。
绡帐拂开,满身的清冽雪松气息席卷帐内。
他将案上烛台吹灭,继而上榻,炙热的体温将里侧蜷缩而卧的女郎裹住。
玉姝眉梢微拧,意识沉沉间,再度嗅到他身上浅浅的血腥气。
一丝一缕,萦绕满帐。
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如铜墙铁壁般,挪不开分毫。
思及他方才的妥协,玉姝侧了侧身子,将脸颊陷入枕间,短暂地隔绝了他身上那股散不去的血腥。
浓夜阒寂,庭中有风拂过葳蕤草木,掩盖了一夜血战。
寅时过半,萧淮止睁眸窥视着枕边人沉睡面容。
半晌后,他起身拂开红绸软绡帐,换上玄色外袍自殿内离去。
主殿灯火未熄。
漆黑的夜空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夏日昼长夜短,此刻天将明。
长廊檐下喜灯曳晃,殿门之外候着身着黑甲红披的士兵,见廊道拐角那道颀长落拓的身形,即刻躬身揖拳。
殿门顿开,萧淮止看向殿内恭候多时的几人。
几人纷纷揖手示礼,温栋梁上前几步,恭声道:“主公,人在暗室里。”
萧淮止颔首,阴晦的眼眸转而睥向殿内暗门。
他负手提步走向那间暗门,暗门之内,几簇火光照着邢架台上四肢捆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