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继续养,继续打,”凌骥一拽军帽,哼了声笑,“我就喜欢把硬骨头慢慢敲碎的过程。”
“……”
老警长的脚步停在牢门外,看着军服大氅的背影远去,跟着是昏死过去而一身白衣染得血红被架出去的青年。驻足好久,这地牢里的阴寒劲儿反上来了,冻得他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
“造孽啊。”老警长摇头叹着走出去。
全德栓一直以为,那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那个叫任平生的教书先生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人没死在牢房里,“随凌骥安排”又是上头的说法,那被带走也不是他的失职。所以那文弱书生死不死的,就是带走他的人的责任了,和他和警察厅无关。
即便后边两三个月,他听见手下人议论,说凌府多了个年轻“参谋”,逐渐深得那疯子军阀头子的倚重信任,大事小事都开始对那人言听计从,全德栓一样没放在心上,他觉着和他自个儿无关。
直到年底凌府大婚,军阀头子不知道什么手段,要娶z区第一商会的千金过门,全德栓代表警察厅去婚宴上露脸。
全德栓灌了一肚子洋酒,在那座洋人指挥施工的大洋宅里转了好几圈,才找着厕所,终于解了手出来。还搁那儿洗手的时候,他就听着里边议论。
“凌家这桩婚划算,大半个北方的钱袋子都揽回来了,这凌军长也算豁得出去,拿自己换基业啊。”
“哎,我可听说那凌军长不乐意的,发了一通邪火呢。”
“嗯?他不乐意谁还能逼他啊。”
“凌府下面的人都传,说是那个半年多前进府的参谋拍的板。头一天凌骥还不高兴呢,被这大参谋拽着劝了半宿,第二天还真同意了!”
“嚯,这参谋别是个山野来的妖精吧,怎么能进府刚半年,就把那凌骥哄得言听计从的?”
“真的!我可还听凌家军队里私下传了,说如今军里亲信被这个参谋换得七七八八,就怕用不了多久,天儿一变,这z区的军阀主力就要不姓凌咯。”
“……”
全德栓听得直摇头,一边心底嘲笑一边擦手出去了。
虽然他酒喝得挺大,脑子也不太清楚了,但凭他和凌骥接触的经验,那位够疯子,够变态,够乖戾难测,却绝对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会让一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外人给鸠占鹊巢了呢,更别说……
全德栓还没想完,从拐角一过来,走出去没几步,迎面差点撞上个年轻人。对方一身笔挺的白色洋西装,五官清秀,眉宇间自带英气,眼睛也漂亮得会说话——活像他才是今天的新郎官。
全德栓在酒劲儿里眨了眨眼。他觉着面前的年轻人很眼熟,但是不知道怎么又像隔了层纱,就是想不起来。
对方却好像认识他,微微一笑,温文儒雅:“全警长,您上错楼层了,这边是主人区,楼下才是宴会厅。”
这人声音好听,也有辨识度,全德栓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整个人僵在那儿,瞬间就醒了酒,汗如雨下。
说来也神奇,那个早该被他忘记、当初也只是一面而过的名字,像条闪电撕破夜空似的,一下子就出现在他脑海里:“任、任平生!”
对方似乎也意外他还记得自己,但那点惊讶连一秒的时间都没做停留:“劳警长费心。”
全德栓舌头吓得都捋不直:“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人是鬼——”
全德栓话没说完,就看见青年身后的双开木门打开一扇,一个盛装的年轻女子冷着脸走出来,正是今晚的女主角。
对方似乎要说什么,见了全德栓才改口:“任参谋。”
全德栓嘴唇一抖。
青年好似不察,仍旧是温和的笑:“林小姐,给您备下的车就在偏门。”
女子皱眉:“你确定没问题?”
“自然,请林小姐放心。祝您此行愉快。”
“永远不用再回这个鬼地方,当然愉快。”女人咕哝了声,转身走了。
直到长廊重归安静,在青年的目光再一次覆上来时,全德栓才陡然回神。他脸色铁青,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但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而比起那一切,面前青年脸上温和平静、好像一切人事冲撞都在他预料之中的神情,才更让全德栓觉得背后寒毛竖立。
“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全警长,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遇上,也是缘分,”青年露出一点遗憾,“可惜今晚凌府府里事忙,我无暇招待,明天一定去警察厅拜访——不知道全警长是否有时间?”
全德栓左思右想也没找着个拒绝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点头:“自然,自然。”
“那就说好了,”青年粲然一笑,“明天上午9点,我登门——”
“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突然从青年身后的门缝里响起来。
原来是方才的婚礼女主角匆匆出来时,根本没有关上房门。
全德栓认识这个声音。他心里莫名一抖,顺着阴影抬眼,果然就看见如今凌府的当家人凌骥穿着一身军装里衬和长裤长靴,从门后走出来。
全德栓咽了口唾沫,回想方才两人的对话有没有能被这位当家人抓着把柄的地方。
不等他想完,那人踏出阴影。
借着比青年高一头的身高,凌骥低腰抬手,又像把玩又像威胁地捏住青年后颈。他阴鹜地扫了全德栓一眼,然后对没丝毫挣扎的青年开口:“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