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御医。”江衡起身,故作神秘地俯在他耳畔,高大的身影如乌云一般投下,“御医逃跑,是要判死罪的。”
“竟有此事。”裴渊缓缓饮了一口茶,声如清泉,“殿下远在南方封地,所知之事倒是远比刑部官员要多上数倍,想来该治微臣等人的罪了。”
江衡双目微微眯起,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之人:“无妨,为王者,多听多想,总是有必要的。”
他格外加重了“为王者”三字的语气,令裴渊不由得抬眼去看他。
“臣明白了。”
“行了,不送。”江衡颇为随意地挥挥手,大步朝门外走去,“等裴大人消息啊。”
转身之时,裴渊瞥见他腰间别着的香袋,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个花纹,他看得分明,同那日在村民家拦他的黑衣男子袖口上的竟分毫不差。
见他走了,红鸢才迟疑地进来,木木开口:“这个大皇子……好生奇怪。”
“一步步指引我。”裴渊轻笑一声,似是完全没将这人放在心上,“看来,这个林大夫,是非请一趟不可了。”
“请?”红鸢怔道,“公子还要去金岭?”
“不用去。”裴渊双手交叠在身后,唇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会给我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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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尚深,江禾却罕见地起了身,坐在了镜前,昏黄的烛火跳跃着,模模糊糊地映出一张慵懒的美人面。
“好困。”
江禾小声嘟囔着,下一秒,雕花木门便被人推开了,和着一阵有些慌张的脚步声。
“殿下,您怎么起来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禾朦胧着双眼,怔怔地看向跑进来的宫女。这人一身鹅黄色的小衫,梳着两个娇俏的发髻,圆圆的脸蛋上满是焦急与关切,是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
宫女忙跪在她身前,万分紧张地说了一通:“回殿下,奴婢是新调来伺候殿下的,本来是准备天亮殿下起身后再拜见殿下的……奴婢、奴婢叫小芒,因为出生在芒种时节,家里便给了这么个名字。”
“……这样。”江禾长长的睫羽垂了下来,既然来了新人,想必先前跟着她的小叶已然身陨了,虽是意料之中之事,她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小芒见她的神情,又着急地问了一遍。
“无事,替我梳妆吧。”江禾不欲多展露情绪,玉手轻抬,掀开了几个白玉甁盏,“我要去乾正殿一趟。”
乾正殿正是每日早朝所用之殿,小芒脸上现出些许疑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回身拨亮了烛火,细细为她梳着长发。
只是略施妆粉,镜中便现出一张芙蓉玉面。眉若柳叶,目似朗星,薄唇微启间,竟似红梅绽雪,明艳动人。
“小殿下当真是好看极了。”小芒赞叹着,将她扶了起来,“奴婢陪您去吧。”
“好。”她点点头,一双美目仍显惺忪,“先生今日第一次上朝,我想去看看他,而且……我想替皇兄求个情。”
“小殿下想去看望裴大人,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小芒犹疑地开口,“只是,为太子殿下求情……怕是会惹怒陛下。”
江禾轻轻一笑:“你也觉得不妥吗?”
被这么一问,小芒竟浑身发抖地扑倒在地,惶惶求饶:“是奴婢失言,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走吧。”江禾并未在意什么,宽慰道,“我这里没有什么规矩,你随意就好。”
出了寝宫,天边已然泛了白,整个皇宫也随之苏醒了过来。她的住处离乾正殿并不远,索性也就一路拂着晨露,从后方绕了进去。
她前脚刚踏入后殿,后脚皇帝身边的那位萧总管便迎了上来。
“哎哟,公主殿下,您这一大早来这做什么呀?”
他这又高又尖细的嗓音,几乎是一下子就把江禾彻底唤醒了。她连忙捂住他的嘴,用力地拽着他到了处角落。
“你小声点,生怕我父皇听不到是不是?”
“哎——”萧总管被迫压了声音,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余光不停地往里面扫着,“我说公主殿下,陛下马上就出来了,他一向不喜宫中女子干政的,您要是有什么事,等下朝后您再去别的地方寻陛下就好了。”
“我不找父皇。”江禾又将他往里拉了拉,低声道,“一会我先藏在这里,你扶着父皇去上朝就好了,然后你得告诉我,在哪里站着能看到群臣。”
“小殿下,您到底要干嘛呀?”萧总管欲哭无泪,着急地跺了跺脚,“您这是要奴才的命啊。”
“我就看一眼我先生,怎么就要你命了?”江禾娇怨道,“你要是不同意,那我现在就真要你的命。”
“哎哟,小殿下可饶了奴才吧。”萧总管给了自己两巴掌,苦着一张脸带她来到了一处小门,“小殿下要往里看,掀一下帘子就好了。”
江禾笑了一下,了然道:“明白了,萧总管快去迎父皇吧。”
说罢,她回到先前的藏身之处,悄悄地蹲了下来,像个小团子一般,不仔细看倒是当真看不分明。
“这叫什么事嘛……”萧总管嘴上嘟囔着,长叹一口气便跑走了。
“我又不会卖了你。”江禾轻哼 一声,“等哪天我皇兄登基了,才不让他用你当总管。”
一直未出声的小芒似是被吓了一跳,忙小声提醒她:“小殿下,这话可不兴说呀,大逆不道呢。”
“嘘——你往里面蹲些。”
只待了片刻,便听到清越的钟声响起,是在宣告众臣进殿了。
江禾依言溜到了那隐蔽之处,轻轻掀开那绣满了天龙的锦帘,抬眼看去,群臣依品级着各色朝服,此时刚刚朝拜完毕,整整齐齐地分列而立。
江禾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绛紫色的身影,他高冠锦袍,长身玉立,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贯的清冷疏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能将人的目光尽数吸引了去。
似乎是被她盯得太久了,他如剑锋一般的眉轻轻皱了皱,将目光投到了她所在之处,江禾被这样一双如明月洒入溪泉般清凉的眸注视着,只觉呼吸一滞,竟连隐藏也忘记了。
“裴爱卿,你新官上任,可还适应啊?”
皇帝威严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将他的视线生生唤回,他一振衣袖,款款行至殿中央,朗声回道:
“谢陛下关心,臣定当尽忠职守,不负皇恩。”
“裴大人此番救了小公主,可是大功一件呢。”江衡笑着走到他身边,出声止住了群臣对他的窃窃私语,“想必公主遇刺一案,在裴大人手中也定会早日水落石出。”
江禾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锦帘,咬牙切齿道:“怎么又是他。”
殿内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皇帝接着开了口:“衡儿说的是,这件事情确实应当交给裴爱卿来查。”
语毕,皇帝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裴爱卿,就当这是你就任之后,为朕查的第一桩案子吧,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遵旨。”
裴渊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江衡身上游走了片刻,方行礼接了旨意。
江衡,似乎是在拉拢他。
“衡儿,昨日命你查朝中怀有异心、蛊惑太子之人,可有眉目啊?”
“回父皇,儿臣的确在礼部揪出几个,已然下狱拷问了。”江衡笑得悠哉,施施然一礼,“但兵部尚有一人,需父皇圣裁。”
他随意一挥手,便有几个侍卫压着个沧桑面容的男子进了殿。江禾努力看去,神情蓦然一变——正是随江晏出京救人的阮将军!
“父皇,此人狼子野心,竟敢同太子远赴千里之外救人,然此人军功累累,于大沅有功,儿臣不敢定夺。”
皇帝眯起眼睛,细细地看了看这位曾与他共同出生入死过的将军,终是叹了口气:“功不抵过。”
江衡应和道:“父皇圣明,此人与太子殿下交情甚好,只一句话,便可为他点兵出城,若太子殿下要同他做些别的什么,儿臣万不敢想。”
“陛下,臣附议。”刑部尚书苏旭已显老态,却意外地站了出来,“太子殿下仅是托人递了句话,阮将军便跟上了。”
“如此么?”皇帝面色微沉,冷声道,“你同朕出征数次,朕当你是忠肝义胆,只是受了太子胁迫,如今看来,朕竟是错看了你。来人!”
殿侍携着兵器闻令而来,狠狠架在了阮将军的身上。
“拖下去,斩了!”
“住手!”江禾掀帘而出,惹得群臣一片惊慌,“江衡,说白了,你没有办法让父皇废掉我皇兄,就想混淆圣听,杀了阮将军?”
第19章 争吵
“江禾,你放肆!”皇帝见了她,几乎霎时间便起了怒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顾裴渊劝阻的目光,江禾大步行至殿中央,仰着头扬声道:“皇兄跟着父皇学习了那么久,父皇却连半分信任也不肯给他,任由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儿臣实在是听不下去。”
“朕若是真如你说的,不给他半点信任,现在他就已经是废太子了,还容许你在这里愤愤不平!”皇帝重重敲了敲桌案,洪钟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殿中,“你先下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那这里是他该待的地方吗?”江禾话锋一转,提袖直指站在群臣最前列的江衡,“他擅离封地,没有得到您的准许便进了京,如今您竟还任由他在这里置喙朝政?”
“禾儿妹妹。”江衡轻轻一笑,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父皇这么做,自然有父皇的考量,你这般不管不顾地闯进来,倒才真是不懂规矩。”
“你少在这里四处攀咬了。”江禾轻蔑道,“我皇兄一心为国,绝无二心,藏好你的尾巴。”
“够了!”
二人这般不管不顾地争吵,将一向注重皇室颜面的皇帝几乎气得昏厥过去,他拍拍龙椅,竟将矛头指向了裴渊。
“裴渊,朕命你教公主言行,你便教成这个模样?你看看她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
裴渊闻言随即下拜,未及他出声,江禾却跑到他身边,抢了话头:“父皇,他教儿臣才多久,您若是觉得儿臣顽劣,直说便是,何苦推到他人头上。”
“先别说了。”裴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劝了句,随即请罪道,“臣知错,请陛下降罪。”
“你……”
皇帝刚刚开口,尚只说了一字,忽然猛烈地咳起来,萧总管焦急不已,忙上前替他顺着气,不忘用尖细的嗓音朝下面喊道:
“退朝——”
江衡看好戏般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她毫无畏惧地直视回去,直到群臣都各怀心思地散了,她才低声朝着裴渊说了句话。
“来我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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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小殿下……气大伤身呀。”小芒追着她劝了一路,抵达昭阳宫时,颇有些喘不过气,“小殿下,当心脚下……”
江禾一脸不忿地跨进寝宫,抄起玉杯抿了口凉茶又重重放下,似是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芒紧张地在一旁等了片刻,正欲承接她难以安放的怒火,孰料她情绪一变,开口竟有几分悲凉。
“完了,闯祸了。”
“啊?”小芒错愕抬头,“您说什么?”
“还知道闯祸了。”裴渊仍是那身绛紫长衫,连朝服也未换便跟来了,“先下去吧。”
小芒低声应是,急忙退了出去,将木门紧紧地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