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一刻,她是当真想自戕,结束自己这被他人支配的一生,却又当真是不甘心,她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伤害她的人却仍逍遥于这个世上,那凭什么?
如今,或许只有先到金岭,再另图出路了。
她尚能回想起那些赈灾的时日,百姓淳朴,生活不易,却依旧将家中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哪怕可能只是一块破旧的布匹,一颗几乎失了水分的果子。
她万万不想他们被金岭的铁蹄无情地踏过去。
“那个……马上就要到了。”
齐明没有在意,只抿嘴笑笑,试图活跃一下马车里的氛围。
“你没有去过我的寝宫吧?我的寝宫和你们那边不一样,我不住在王宫里,金岭为了锻炼储君,都是早早独立出去住的。”
“而且,我吩咐人按你的喜好布置过了,听说你喜欢梅花,但是我这里实在不太好找,只得派人去北边取了。”
“我不喜欢。”
“没关系,我给你寻些别的。”齐明凑近了些,小声道,“我刚接到消息,父王的军队在回程了,我们两国不会打起来了。”
“知道了。”
江禾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淡淡附和着。
“就在这里停!”齐明朝外面命令道,随后挽起她的手,“我们从这里走进去。”
眼前是一座极华贵的宫殿,却不见它平日里半分的肃穆,大红的灯笼挂得到处都是,精心剪出的喜字自殿门口一路张贴至喜房,任谁看了都不由得洋溢起喜悦的笑容。
江禾却漠然地打量着这一切,仿佛这些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沿途的宫人纷纷下拜行礼,有些大胆的,还敢上前同他们道声喜。
“太子殿下,公主就交给奴婢吧。”一位嬷嬷笑呵呵地迎上来,接过了江禾,“殿下放心,奴婢会好生照顾的。”
“也好,我记得成亲前有许多礼仪要教,李嬷嬷费心了。”齐明点点头,“我先去面见一下父王。”
“走吧,公主殿下。”李嬷嬷粗糙的手握住她,乐道,“殿下长得当真是花容月貌,奴婢瞧着就欢喜得很。”
江禾冷言答道:“本宫需要讨你欢喜么?”
“这倒是,这倒是。”李嬷嬷尴尬地笑笑,又将她往侧屋里引,“太子给您准备的喜被,您看了一定喜欢,那鸳鸯戏水的图样,绣得可真是精巧呢。”
“……呵,本宫不用跟着去面见国主吗?”
“不必,殿下您待在这里就可以了,明日成亲仪式上,国主和王妃都会到场的,到时再奉茶也不迟。”
李嬷嬷会错了她的意,只道她是想一表孝心,更是絮叨起来。
“太子殿下对您极其上心,您也莫要辜负他才是,奴婢同您说一些侍奉夫君的礼仪,殿下聪颖,定是一学就会。”
“这第一呀,就是以夫君为天……”
“够了。”江禾淡淡地打断她,“本宫没时间听你这些无聊的话,下去。”
“这……这!”李嬷嬷倒也不恼,只急得直跺脚,“公主,您若婚后不知礼,丢得可是太子殿下的脸啊!”
江禾嗤笑一声,缓缓起身。
“齐明他,平日都在哪里?”
“哎哟,公主您可不能直呼殿下的名字。”李嬷嬷打开门,手指向对面,“殿下是在那里就寝,旁边那个是书房,除了晚上,他一般都在那里处理事务,勤勉得很呢。”
“嗯,多谢。”她疾走两步,迈过门槛,“我去随意逛一逛,你不必跟着了。”
“这……殿下的书房,基本上都不让人进的,您……”
“我是他的正妃,不可以?”江禾直接打断了她,“我自大沅千里迢迢过来,哪里懂他的喜好,知晓一下他平时看的书籍,到时还能有个话题。”
“是是是,是奴婢考虑不当了。”李嬷嬷慌忙让开路,引道,“奴婢先下去,给公主备些吃食。”
江禾看也未看她,独自向那间房走去。
书房中有极淡的香气,是她不熟悉的味道,各个转角处上好的白玉瓶中,不见任何一朵花,只插满了葱茏的绿意。
各类书籍被安 置得整整齐齐,即使看起来像许久没翻动的,用手抚上去,也感受不到半点灰尘。
“单看这书房,还挺人模人样的。”江禾哂道,“结果谁知它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
这地方着实大,绕了几圈,她才寻到最深处,其内的桌案应当便是他理政的地方,对比起来显得格外杂乱不堪,各样的折子、信件,堆不下的,尽数被扔到了地上。
她随意捡起一些来看,都是些地方上琐碎的小事,想来他的能力,也就能处理处理这种东西了,金岭核心的政务,大抵是寻不到的。
她绕到案后坐下,摆弄了摆弄他的砚台,长叹一口气。
然而她这一动作,却将那砚台下小小的一张字条带了出来。
她微愣了下,鬼使神差地将它拿了过来,展开去看。
“沅偷袭,战事吃紧,军力不足,速支援。”
江禾霎时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把它合上,力气之大让那张字条在它手心里瞬间皱成一团。
她紧紧捏着那纸团,捂着胸口,慌忙向四方去看。
窗外没有人,面前也没有人,也始终未听到开门声,应当也是没有人进来的。
“这种求援信,怎么会送到他手上?”她喃喃道,“他真的只是个没什么权力的放荡太子吗?”
“不对,这不是思考的时候,先走。”
她立即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往外挪,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手中,仍死死握着那字条。
-
大沅边境。
“回大人,一切顺利。”一军官模样的人掀帘入帐,单膝跪地回禀道,“我方已踏入金岭地界数百里了,奇袭之策效果极好,我们所到之处尽是些普通士兵,无不溃散而逃。”
“好。”裴渊手持一份军报,颔首道,“继续深入,留下一些人,把途径的城池再清理清理,牢牢占住。”
“是。”
“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带兵。”
苏欢的声音竟蓦然从角落传来,暗含了几分讥讽与轻蔑。
她整个身子都被人用粗绳与一把破椅子紧紧绑在一起,几乎动弹不得,从面上表情来看,就知她难受得紧。
“你看不出来的事情还多着呢。”裴渊淡淡瞥她一眼,“比如,我还会好好严刑审一下刑部尚书。”
“你!”苏欢气得直骂他,“狗东西,不要脸!”
他轻笑一声,带了几分不屑:“骂我?你该骂的,难道不是你那江晏哥哥么?”
数日前,他久等人不至,唯有苏欢来了狱中,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她走了,她最后的嘱咐便是让你在这天牢度此余生,永不翻身。”
“所以呢?让江晏把虎符给我!”
“你别做梦了,你还想玩英雄救美那一套是不是?”
“江晏自己走了?”
“对,陛下已经领兵出征了,禾儿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他怒不可遏,抓了苏欢,又连杀数名狱卒,鲜血从天牢最底部一路流到门口,识相之人纷纷避让,有那还想尽忠的,尽数做了他剑下鬼。
他纵马狂奔百里,竟直接将那虎符抢了过来,又一剑挑碎江晏的龙袍袖口。
“给我回去。”
他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找了队亲信径直将那小皇帝送了回去,顺便绑住苏欢,军队走了多远,便带着她行了多远。
“我凭什么要骂江晏哥哥?”苏欢接了话,不悦地看着账中那运筹帷幄的人,“绑我的是你,你拿我撒什么气?”
裴渊淡然开口:“江禾说,你是未来的皇后。”
“噗——”苏欢猛烈地咳起来,大声喊道,“她她她……她在说什么啊!”
“我哪里知道,反正绑你,多少是有点用的。”
“为什么?”苏欢瞪大眼睛,“难道江晏哥哥是为了我,才听你的话回去的?”
“你也是属于自作多情那一类的?”裴渊冷言怼道,“我没空关心你们这些小女孩的心思。”
“是,你眼中只有你自己。”苏欢颇为不屑地偏过头,“惺惺作态。”
“大人,大人——”军官慌乱的呼喊声又忽然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裴渊面色有些不虞,似是不喜人这般慌慌张张的样子:“又怎么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半路被他们塞进婚车了,说是……”
“说什么!”裴渊重重一拍桌案,低吼道,“少在这里磨蹭,说!”
那军官被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上,颤抖开口。
“说是要公主殿下与那太子立即成亲,作为他们金岭退兵的条件。”
“退兵?”裴渊怒道,“兵不是已经退了吗?”
他兀自发完火,方意识到什么。
“她同意了?!”
“应……应当是的。”
苏欢瞬间惊呼出声:“不会吧,不能啊……江禾你糊涂!”
裴渊没再说话,转身提了剑,一脚将那人踹开,翻身上马便直奔金岭都城。
“公子,我和您一起去……您等等!”
这马是整支队伍中最好的马匹,速度极快,不易被任何人追上。
狂风呼啸在他的耳畔,扬起的风沙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却丝毫未减速半分,拼命地催着那马,一路疾驰。
“你不能这样,你是我的……”
巨大的害怕与悔恨感在此刻倾巢而出,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以赎罪。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这样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