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红鸢开口道:“属下是在离殿下当时所在之处不远的地方找到她的, 她被冻得昏过去了,但尚留有些气息, 眼下派人去救了。”
“我要去看她。”江禾一掀被子便要下床, 脚刚一沾地, 却立刻又被人抱了回去。
见状,红鸢的睫羽扑闪两下,挪开了视线。
“身子还没好, 别乱跑,我替你去看她。”
被裴渊不容置疑地摁了回去, 她闹道:“我已经没事了, 可她不能有事!”
他叹口气, 一双眸像春日湖水般注视着她:“信不过我吗?”
“……没有这个意思。”
“别担心,把药喝完。”他起身向外走, 又嘱咐红鸢道, “在这陪着。”
“是,公子。”
红鸢低头应着,又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 面色仍有些苍白的长公主,犹豫片刻, 方走过去端起只喝了一半的药碗。
“殿下, 属下伺候您。”
她熟练地吹了吹汤药, 舀上一小勺喂到她嘴边,她却只是怔着,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
“殿下,公子日夜兼程赶到这里,又是平息祸乱又是照顾您,您就莫要耍脾气,让他费心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抱怨,她有些不悦,微微蹙眉道:“你是在怪本宫折腾他了?”
“属下不敢,殿下恕罪。”
看着眼前那位日益陌生的红鸢姐姐,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张口喝下了那勺在空气中晾了许久的药。
直到那碗汤药见了底,二人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殿下休息吧,属下在这陪着您。”
江禾稍稍侧目,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的手腕……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红鸢猛然一抖,又镇静答道:“已然好了,多谢殿下肯让那位颜先生为属下诊治。”
“无妨,我只不过是怕他当时生你的气不为你治,拖得久了容易落下病根,毕竟姐姐这只持剑的手保护过我。”
“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忽然辩驳道,“殿下何苦用这样的心思揣摩他。”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江禾也有些气了,“我若真像你说的那般不堪,等他回来了,我随意和他说一说你今日的态度,你觉得你能讨到什么好处?可这样有意思吗?”
说罢,她钻回被子里,闷闷道:“不想聊就不聊了,睡了。”
屋内静默半晌,红鸢方轻轻开口:“属下不是针对殿下,只是一时面对不了自己的心思。”
江禾的声音很快从被中传来:“你又不是我的属下,不用这样自称。”
“殿下和公子很快就要成婚了,红鸢自然也是您的属下。”她苦笑道,“也只是公子的属下。”
“啊?”江禾探出个脑袋,纳闷道:“成婚?谁说的?”
“属下猜的。”她沉默了许久,又支支吾吾道,“公子这般爱慕殿下,想来眼里是容不下别人的,更不会……纳妾吧。”
江禾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眸色瞬间冷了下来:“曾经的红鸢姐姐身上,有我最羡慕的侠女风姿,还请姐姐自重自爱,不要迷失了自我。”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我身为皇室公主,按大沅律法,他若做我的驸马,只有我纳侧室的份,他没有资格想这些。换句话说,是否一世一双人,是我来决定的。”
“……属下明白了。”红鸢垂首应道,向她施了一礼,“今日之事,是属下僭越了,此后,会用性命护公子与殿下无恙。”
江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换了话题:“我想知道,我昨夜是跑到城外面了吗?”
“是,北地本就贫瘠,城外尽是荒原,殿下竟能跑那么远。”
她开口解释道,听得敲门声,起身去瞧了瞧,很快又端了一碗粥回来。
“下面人将粥熬好了,殿下一日未进食,先喝些粥对身体好。”
“好。”江禾嘴上应着,心中却盘算起来,“他们不可能追不上我,只不过不想揽杀我的责任罢了,可惜这狼并没能吃掉我。”
“殿下养好了身子,可以亲自去狱中问一问。”
正说着,裴渊轻轻叩了叩门:“禾儿。”
“你快进来。”她迫切道,“欢欢没事吧?”
“无事,可以救回来,不过她冻得有点厉害,可能要晚一些才能醒。”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红鸢手中的粥,坐到她身边:“还好才刚进冬月,若是深冬温度。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她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又难过道:“我那里有个废弃的屋子,都怪我,我该去找找她和她一起的……”
“当时又黑又冷,你不动才是对的。”他稳稳地喂着她粥,温声安慰道,“现在你快些好起来,才能尽早地去照顾她,对不对?”
见她点点头,裴渊微勾唇角:“方才,红鸢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若她还是如上次那般惹你不高兴了,要同我说。”
此言一出,红鸢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指尖被她深深嵌入掌心中,生生添了几道红痕。
江禾却是看也没看她,平静道:“没有,红鸢姐姐喂我喝了药与粥,还陪我聊了一会。”
“好。”他伸出手,轻轻替她拭去嘴角的一点水痕,“禾儿睡吧,有事叫我便好。”
随后,他又随意扫了一眼红鸢:“走。”
红鸢眸中情绪复杂,接过那已被喝干的粥碗,便低着头跟着他出去了,临关门时似乎想往床上再看一眼,却终究是没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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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禾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纵然屋内被炭盆烧得暖暖的,下床时还是不禁抖了一下。
“这里是真的冷啊……”她小声嘟囔道,“若是常年在这里生活,都得被冻坏了。”
她刚一打开门,门外守着的人立即慌乱地拱手道:“末将不知殿下醒了,这就唤人为殿下送些吃食。”
“有劳了。”她四处张望着,“首辅大人呢?”
“首辅大人去牢狱中了,嘱咐末将说您醒了便去通知他,末将这便去。”
“不必了。”她裹了裹自己那件大红色的斗篷,吩咐道,“带我去苏欢那里。”
那小将军面露为难之色,却还是为她引了路:“苏小姐就在您附近的屋子,但大夫提醒过,在她醒之前不要有人去打扰她。”
她神色难掩担忧,蹑手蹑脚地挪到苏欢床边看了一眼,又不敢去碰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方满怀心事地出去了。
“她今日会醒吗?”
“这……末将不知,据大夫说,可能需等到今晚或者明日。”小将军恭谨道,“殿下,您的吃食已经备好了,请您移步。”
“放我屋中便好。”她勉强扯起一个笑,“我去叫他一起吃。”
大沅的牢狱总喜欢建在地下,哪怕是祁连城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闻到空气中那逼人的霉味与血腥气,倒是没有那般难忍了。
“首辅大人,您放了我们,这祁连城的银子,您要多少有多少。”
刚刚行至拐角处,江禾便听到有人在说话,她脚步一顿,没有再向前走。
“下官此言当真,或者……”见裴渊表情没有变化,那人又道,“祁连城有几个极为出名的貌美女子,下官今晚便让人送到大人房中,以表下官的诚意。”
“呃啊——!”
一声惨叫蓦然响彻刑狱,江禾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裴渊夹了块烧得通红的炭,狠狠地贴在了他的胸口,开口便让人如临冰窟:“少拿你那龌龊的心思,揣度本官。”
“是啊,首辅大人何时对这些感过兴趣。”
那久久未开口的徐彦忽然讥讽一笑,说出的话却仿佛平地一声雷。
“做了首辅,日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还不算,眼下又要尚公主,如此风光无限,大人可还记得那火光里的冤魂呐?”
江禾整个人怔住了,心跳猛得加快。
“你……再说一遍。”几乎是在瞬间,裴渊利剑出鞘,剑尖指向他的脖颈,沉沉开口。
“再说几遍也是一样!”徐彦高声道,“宋旻,你过得好逍遥自在!”
“你到底是谁!”他怒喝道,“当年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想必你已经知道白鹿宣之事了,那小公主和你说了,对吧?”徐彦冷冷一笑,“把这件事压下来,你会知道你想要的。”
他持着剑,反手便给他添了几道血痕:“你诈本官。”
“我诈你?”徐彦大笑道,“原先的刑部尚书已经死了,知晓你身份的除了江家那兄妹,也都已经被你杀的差不多了,而我,却依然能够喊出你的名字!”
被他怒视着,徐彦却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如何,首辅大人,做个交易?”
“呵……你仅仅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你账本作假之事吗?”
“首辅大人这般聪明,难道还猜不出吗?”徐彦浑浊的眸直直地盯着他,仿佛要将 他看透,“我腰间有个东西,你取来看一看。”
裴渊冷冷扫了他一眼,缓缓放下剑,从他衣衫中摸出个陈旧的玉佩。
他定睛一看,上面印着的莲中鹤纹,竟是宋家的家徽!
“你是……我父亲的人,但我没见过你。”
“哈,我与你父亲商议大事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呢!”徐彦不屑道,“你父亲懦弱,临到头来又畏手畏脚,竟甘愿被人灭了门。”
“可你就不一样了……你偏执,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才配坐这皇位!”
第65章 试探
裴渊眉头紧锁, 手中不住摩挲着那莲中鹤纹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
“我大逆不道?”徐彦一哂,“你还真是首辅当上瘾了, 江晏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他将那玉坠往桌子上一丢,坐下给自己倒了些水:“本官不知道你与父亲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知你为何执著于此, 讲讲,本官考虑一下。”
此言一出, 江禾只觉呼吸一滞, 指甲深深嵌入了狱墙的泥中, 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出去质问他。
徐彦被吊在木架上,看起来颇有些狼狈:“江承尧这个名字,听过吗?”
“知道, 之前的太子。”
“真可谓是光风霁月啊……人人都称赞,说他必然是一代明君。”徐彦似乎陷入了回忆, “可江承安那个贼人, 明知继位无望, 竟怀恨在心,勾结金岭逼了宫!”
裴渊手指轻轻扣着桌案, 对此并不意外。
“金岭百年之前占了我们好几座城池, 这是何等的耻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