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饭盒搁下,坐到椅子上,纳闷地把袋子拎过来,垂着眸子,认认真真把小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温明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估计他念书都没这么认真。
“好东西。”韩羡骁把小册子放回袋子里,然后翻着袋子里的东西,“不过我们用得上吗,给这么多,组织连这个都操心啊。”
温明曦简直不想理他,打开铁饭盒,把几层铁盒挨个放在桌子上,说,“不用就别想碰我。”她还不想那么快有小孩。
韩羡骁挑挑眉,然后把袋子打了个结,扔到床上,“行,你说用就用,既然组织发了,就不能浪费。”
温明曦,“……”
今天是星期六,两人准备回军区住一夜的,结果刚吃完饭,就听韩羡骁说,“我下午得出去一趟,去见小时候大院的兄弟。”
温明曦这次没有不理会他,海军大院的家属院上回他还带她去过,好像好几个兄弟都不住在那里了,所以上次没见着。
温明曦问他,“那今晚咱们还回去吗?”
“都是各有各忙的人,就见个面,当然回去,不过可能会晚点,你在家里无聊就去找秋菊姐。”
现在韩羡骁这声秋菊姐已经喊得很顺溜了。
温明曦喝着水,把心里的打算跟他说出来,“我们明天回来,顺便去供销社买个烧水炉,家里没有不方便。”
韩羡骁点头,对这个很小却越来越像家的屋子,是越来越满意了。
他临出门前,忽然转过身跟温明曦说,“你别担心钱票的事情,缺什么就买,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
那边,韩羡骁出了军事工程学院,径直往发小们越好的餐馆走去。
这国营饭馆,从他们小时候就有,现在还开着。
打小一起长大的人很多,以为至少来五个,结果只来了三个。
第六十九章
69
海军医院的家属大院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但住的人已经换了不少。
小时候那群哥们,还住在大院的只剩陈宝树。
陈宝树父母以前是海军医院的清洁大队队长,他比老子更出息, 读了中专, 现在在海军医院药房拿药。
家属院就挨着军事工程学院, 韩羡骁先去找了他,才一起去约好的国营饭店。
这局就是陈宝树攒的,知道韩羡骁上回想聚聚不齐,趁着轮休,哥们挨个走, 把时间聚齐了。
不过走了小半个城市,跑了三个发小,结果还是没凑齐。
四个人都坐下,韩羡骁开口问, “雷子和黑子在农场,得民呢?怎么没来?”
陈宝树张罗着倒茶水, 龚有财“啧”地应了声, “他怎么还敢来, 他来我就不敢来了。”语气有些轻蔑。
配合他微微发福的身材, 还有没及时刮的胡子, 说这话时, 阴阳怪气的, 整个人有种老气横秋的刻薄感。
韩羡骁去了北大荒后就没见过几个兄弟,除了一起去了农场的雷子和黑子,对这几位发小的近况不是很了解。
闻言, 眼神有些纳闷, 看向江红立和陈宝树, 龚有财这人从小被宠坏了,好吃懒做,不指望他能说出客观的话来。
江红立不同于龚有财的邋遢和微微发福,因为在机械厂当工人,身材和韩羡骁一样精瘦,只是没他高,皮肤也没有常年待在药方的陈宝树白皙,瞧着是个干实事说实话的人。
江红立的父亲以前在海军医院做资料员,江红立人的确实在,大哥去插队,本来父亲的位子可以让给他,但他愣是没要,自己跑去机械厂,把资料员给妹妹做,妹妹没念高中,工作不好分配。
即使这么久没见韩羡骁,也没有过分生疏和过分亲近,看着小时候闹哄哄在一起的兄弟只聚了四个,想到李得民,微微叹气。
“哥,你是不知道,得民早不跟我们玩了,每次喊都不来,就这几年,没见着两回面。”其实也就江红立和陈宝树偶尔聚会会想到去喊他,龚有财是巴不得远离的。
江红立又说,“你知道的,得民家以前不错吧,在旧社会开纺织厂,虽然有了新社会,自觉把家里的厂都捐了,头些年也算好过。”
“但后来不知道是谁,知道他爹不是他爹,他娘不是他娘,他现在的爹娘是他舅舅舅妈,他亲爹亲娘在海外,海外还有个哥哥……然后就闹成这样了。”
韩羡骁面色一紧,问,“去哪儿了,劳改?”
陈宝树接话道,“没有,他舅舅舅妈帮了他不少,他现在在南城窝着,帮人收拾厨余倒粪,没有被打成黑五类。”
服务员端了小菜小酒上来,龚有财“啧”了两声,“吃吃吃!吃饭别说这些,什么粪啊水啊的,晦气,听着就没胃口。”
韩羡骁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不太是滋味,也不知是雷子和黑子一起在农场都没变,还是大院的哥们太久没见,转变有些大。
刚刚来的路上,陈宝树已经跟韩羡骁聊了龚有财和江红立的近况。
龚有财是海军医院后勤部的孩子,父母都在后勤部干活,都是小领导。
两人只有这么个独苗,从小捧着长大,两个姐姐都结婚了,也宠着他。
几年前,原本他应该也跟其他大院子弟一样,该插队插队,该当知青当知青。
但龚有财受不了这种苦,父母和姐姐自然也不舍得让他跟其他人一样,背井离乡,去偏远地方干拿锄头背朝天的活。
龚家也是把各种方法都想尽了,最后不知道打哪弄来的,给龚有财弄了个身体报告,说他心脏不好、血液也不好,总之是哪哪有病。
街道知青办没办法,也不能逮着个“病人”去下乡。
因为这个“病”,演戏要演全套,家里父母的工位也没法给他,后勤部活太多,容易累。
最后给龚有财安排了自来水厂看门的活儿,每天就在保安室里,拿着报纸盖着脑袋,有人来就开门登记,没人的时候,就盖着报纸睡大觉。
去年还娶了媳妇儿。
陈宝树一路说完,还不忘吐槽他,不能干活儿,倒是能娶媳妇儿生儿子。
两夫妻,一个看门的,一个在街道办当干事,倒是整得好像自来水厂和整个街道,都是他家开的一样。
这几人里,可就龚有财和韩羡骁有媳妇儿,他们另外几个哥们,可都打光棍呢。
混归混,韩羡骁打心眼里不太瞧得起龚家这种手段,年纪轻轻宁愿去保安室抢大爷大妈的饭碗,也不干点人做的事……
吃到最后,龚有财给韩羡骁敬了杯酒,说,“哥们几个,就你最出息了,居然还能被送来进修,以后可别忘了小弟啊。”
韩羡骁和他轻轻碰杯,很谦虚地说,“就是来认几个字,读完这几年,还要回去的。”
龚有财跟听了笑话一样,“还要回去那鸟不拉屎的臭地方,我还以为少说搞个军衔当一当,至少往上进一进。”
韩羡骁喝了酒又说,“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定的事儿,当兵的,得有真功夫。”
龚有财给自己斟了杯酒,没再说话。
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正和韩羡骁的意思,他举了举杯,想起自己今天来这里还有件正事儿。
便把最近手头有点紧的事情说了,刚到军事工程学院报到,关系刚转上来,补贴发放下来还要一段时间。
他自己吃糠咽菜都能过,不想温明曦跟他过这种日子,便开口跟几个弟兄借点钱周转。
陈宝树听了,第一个把口袋里的钱票拿出来数,“今天我攒局买单,多带了些,骁子你需要多少。”
数了数,除去今天的饭菜钱,把剩下几张大的都给了他,“三十够不够?”
够,够极了,韩羡骁本来也没打算借这么多,补贴下来就一个月的事情,周转一下,灵的。
江红立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哥,今天我没带多少钱,赶明儿我给送到你学校去。”
上回几个兄弟聚餐,是江红立买的单,这次知道是陈宝树出钱请客,江红立出门就没带多少钱,只带了七八块零碎,不好意思拿出来,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龚有财也跟着说,“骁子,我也没带钱,改天我和你嫂子一起拿过去,顺便认认脸。”
陈宝树和江红立听这话只想笑,每回聚餐,龚有财都没带钱,不就是不想付钱请客吗?
反正这么多年,没见过龚有财主动攒局,但兄弟们要来吃饭下馆子喝酒,不好意思不喊他一声,他倒是每次都立刻应了要来。
但就是永远不带钱。
也是想着多这一口不多,多双筷子多个酒杯,就没计较。
这些事韩羡骁自然不知道,一顿饭吃下来快要四点,啤酒小菜都被吃的精光。
龚有财有些意犹未尽,提议接着喝,把晚饭都解决了,还有一堆话没说呢。
陈宝树无语了,觉得一整个下午,就他说的全都是屁话,跟他说自己兜里没钱了,都给骁子应急了,他家离这饭馆最近,问他要不要回去拿钱过来。
龚有财听了这话,立刻噤了声,不尴不尬地看向韩羡骁,问他是不是还要回军区去。
别说,还真是。
韩羡骁本就打算差不多就走人的,这里回军区去,还有不近一段路,现在回去,刚好,天还亮着。
陈宝树和韩羡骁顺路,回去的时候一起走。
陈宝树一边走着一边问韩羡骁,“你说嫂子要找工作?”
刚刚在饭桌上聊天,韩羡骁提过这茬,温明曦的工作,可以等组织分配,但如果自己有门路,多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所以就顺嘴提了句。
陈宝树说,“哥你说嫂子读了高中,这学历不低了,要找工作应该不难,再说现在你们关系都转了上来,组织上会负责的。”
顿了顿又说,“我去医院也打听打听,如果有合适的,在医院工作也不错,离得近。”
韩羡骁其实没抱多大希望,就顺嘴一提,但宝树这么重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谢了。”
另一边,龚有财回到家里,妻子苏牡丹正好在门口摘菜,见他回来,就问,“不是说今天多少得吃一顿晚饭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龚有财直直往屋里走,“害,别提了。”
苏牡丹拿着菜篮子跟进去,“怎么了?”不是说那哥们的父母,都有大来头吗。
龚有财喝了杯水,“我爸说的没错,当官如四季,是会变的,你不知道,我这哥们,居然要跟我们借钱,居然要问我们帮忙给他媳妇儿找工作……”
苏牡丹坐在旁边接着摘菜,闻言抬头,“不是有个好爹吗,不知道让他爹安排安排,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我说这事儿不简单哪。”龚有财顿了顿说,“指不定他爸就要退下来了,而且骁子和他爸关系一般……”
“那你准备怎么帮他们找,借他们多少钱?”苏牡丹说,“我们可没什么钱,要借人,也要借在刀刃上。”
龚有财摸着搪瓷缸子看着苏牡丹笑,“不愧是我媳妇,想的跟我一样。工作我是帮不了,钱咱也不能借太多,别回头上瘾了,次次来跟我们借,当我们菩萨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呢……”
*
韩羡骁走到家属宿舍时,就看见温明曦等在一楼前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