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示意他继续说。
董章庭道:“青羽卫是天子的眼和刀,真正的职责是为天子监控百官,清理所有敢危害帝王统治的威胁。如今大晋虽然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然而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随时有兴风作浪的可能。在这种时候,青羽卫若是不能起到作用,一心想着讨朝臣欢心,避免自己被弹劾,对他们不法之事置若罔闻,就是他们的失职!”
啪、啪、啪。
太子拍了三次掌,声音里带着打趣:“你可真敢说啊。”
“殿下处事公允,高瞻远瞩,臣自然敢说真话。”董章庭道。
“你啊,以后行事稳妥些。收敛一下态度,我们青羽卫怎么说也是归属皇家,保持点格调,我可不想一天到晚收到青羽卫又在威胁臣工的奏折。”太子嘱咐道。
“臣,明白。”董章庭眉眼微垂,听着对方话语中自称的变化,他明白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说罢,这次来找我有何事。”太子道。
董章庭也不隐瞒,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部交代。
虽然太子的探子早已经将这些事□□无巨细的报给他,探子的存在想必董章庭也一清二楚。
但是眼前少年却仿佛一无所觉一般,将事情和盘托出,没有半点遗漏,也不带一点情感。
太子默默的打量眼前人,这世间竟然真的有这般人。
心思诡诈又偶有赤诚,处事不择手段却心怀底线;行事谨慎小心,又时有惊人之举。
西平伯那对夫妻养不出这样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样的经历培养出这般的性格?太子难得有了几分好奇。
“殿下,臣说完了。”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太子偶然的失神。
太子仿佛之前完全短暂失神一般道:“为何选陈家,因为柯七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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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陈家最弱,又最大胆。”董章庭道。
“嗯?”太子示意他继续说。
“陈家自从陈家老太爷过世后,家中子弟在朝中最高位者只剩下一位兵部右侍郎。然而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有柯家这门好姻亲。”
“若是这位陈侍郎安分守己,也就罢了。但是他偏偏满脑子想着恢复祖上荣光,总想着做一些大事兴旺家族。奈何实力不济,捅了不少篓子,全靠柯家描补,前几年来甚至有了成了柯家附庸的风声。”
“不过,一年多前开始陈侍郎行事稳重许多,大多数人以为是他磨练出来了。然而实际上,背后有高人指点。”
“高人是谁?”太子问道。
“经调查,一年多前开始陈侍郎家出现了一位新幕僚。自此之后,陈侍郎行事日渐有章法。虽然这位幕僚藏得深,但是我们根据这三年他们的行事轨迹一一调查,发现了一件事。”董章庭卖了个关子。
“和高人身份有关?”太子问道。
董章庭点头:“陈侍郎是典型的世家出身子弟,喜文厌武。虽然就任兵部右侍郎,但是兵部之事,能推就推。然而一年半前开始,陈侍郎却在涉及北疆的事物中表现出堪称老练。”
太子闻言:“这可就有意思了。”
读书有成绩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但是不管天赋多么惊人,处理政事也经验都是需要一点点磨练出来。
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但是这个过程是必要的。
但是陈侍郎却仿佛跳过了这个过程一般,突然醍醐灌顶对北疆事物门清,那就令人怀疑了。
“臣不认为陈侍郎是突然醍醐灌顶,那就只能考虑外因了,比如那位新出现的幕僚。臣一直相信人的行事风格一定会收到他过去经历的影响。那位幕僚既然表现出了对北疆事物一副积年老手的态度,很有可能过去在北疆生活了很久,并且有很大可能是官场中人。”董章庭的。
“是谁。”太子道。
“臣心中有了人选,但是还缺了一些证据。”董章庭道。
“但说无妨。”太子已然被他提起了兴趣。他派出去的监视者虽然会将董章庭的举动报上来,但是却无法得知对方在翻阅材料时无言的思绪。
“卫平盛。”董章庭轻轻吐出了一个早就应该死去的名字。
太子略一思索,便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名字。
这是个干臣,他曾经打算过两年北疆在安稳一些就把他调入午京内任职。
奈何对方三年前却卷入贪腐之事,证据确凿。虽然自己并不相信自己准备提拔的干臣是这般人,暗地里重新调查贪腐之事想要证明对方清白。
不过整个案件流程清晰明白,证据完整,犯人供认不讳,没有半点不清楚的地方。
这个案子基本可以说的上是铁案的典型了。
那会太子还年轻,心高气傲,非黑即白。
心心念念的干臣,竟然持身不正。这让年轻的太子觉得仿佛被一巴掌打在脸上,一气之下再也不愿意理会这件事。
一年多前,已经经历了许多事的太子开始学会容忍人的不完美。在挑选能用的干臣之时,再一次想起了卫平盛。
比起道德上的瑕疵,太子更看重他的能力。至于贪腐,经过一年多的牢狱之灾,日后在多加约束,总会收敛。
然而,卫平盛死了。
太子过去二十年里,大部分时间顺风顺水,偏偏在卫平盛身上尝到了挫败的滋味,还是连续两次,不能不说这是一种令人记忆犹新的遗憾。
突然从董章庭的口中听到“卫平盛”这三个字的时候,太子的心头先是些许的惊讶,随后又是一种久违的挫败感。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曾经两次错失干臣的遗憾,终于可以得到弥补。
随即他想起来了,董章庭查到卫平盛的根源是查和惠明郡主有牵扯的势力。
这样一来,若是董章庭说的是真的,卫平盛没有死,那他身后站着的人也不言而喻了。
“真的是他吗?”太子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话语中那些微的茫然。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是天子嫡长,正位东宫多年,自己挑选的干臣竟然为了一个叛逆抛弃名誉、家族和身份,放弃了本来可能有的大好前程。
董章庭自然不会知道太子的复杂心思,他只是敏锐的从对方的语气中隐隐察觉到太子对“卫平盛”这个名字的在意。
他说道:“根据对方表现出来对于北疆事物的老练和行事风格,最为符合条件的便是卫平盛。”
太子闭目数息,随后重新睁眼,思绪已经重新清明。
弃我去者不可留。
既然对方已然做出了选择,就是该清除的敌人了。
“他们做了什么。”太子道。
“经过调查,陈侍郎一年多前开始负责往北疆运送武器和粮草辎重一事。每次运送的数量都会有一些恰好不会引起他人注意的武器损耗,而粮草之类的辎重却基本足额到达。”董章庭道。
“按照常理来说,粮食等辎重更容易损耗,却基本没有损耗;武器坚固,却次次都有损耗。这虽然奇怪,却也并非无法解释。”太子道。
董章庭道:“我让人去查了一年多来负责运送的队伍和车辆。发现最近一趟从北疆返程的车架有些划痕上带着些许不明显的粉末,那些粉末疑是出自银光矿。”
一直态度沉稳的太子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银光矿!”
银光矿在大晋的土地上早已经没有什么消息,最近的消息还是太子前几日得知的钱家荒山处藏着的一处银光矿。
虽然董章庭只是让青羽卫的人调查荒山上的人身份,但是太子却已经默默派军队隐匿行踪守在附近,就是为了保证这座银光矿的产出不外流。
为何不直接接管了这座这座银光矿?
一是为了配合董章庭的计划,不要打草惊蛇;二来,能直接得现成的,为什么要自己费力去挖掘?
然而,如今他却从董章庭口里得到了新得银光矿的消息!
董章庭从怀里取出一小份粉末,还有一块小小的匕首碎片。
这块匕首碎片就是出自之前惠明郡主遗留下来的三把由银光矿炼制的匕首之一。
明禾虽然负责监视董章庭,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事需要做,也不可能每件事都事无巨细。所以他报给太子的事情里并没有包括董章庭从某位青羽卫手里拿到一份粉末,并且花大力气将匕首敲了一小块碎片的事情。
太子接过碎片和粉末仔细对比,只能看出都隐隐闪着银光,具体就看不出来了。
他虽然算得上博学多才,却也没有全能到无一不通的地步。所幸,他作为太子,有的是人帮他弥补这些不足。
因此,他轻轻一抬手,一名太监就默默出现,听太子交代了几句,将粉末和匕首碎片都带走了。
随后太子将注意力从银光矿上收了回来,问道:“你认为他们送去北疆的武器里有银光矿材质的武器?”
“对。但是北疆收到的武器中并没有这类型武器,武器的数量也符合报上来的未损耗数量。”董章庭道。
讲到这里,太子已经完全明白董章庭话中的含义。
董章庭认为,有一部分银光矿制造出来的武器以被以损耗的名义,悄无声息的被运往北疆。
能吃下这些银光矿武器的势力,在北疆只有两家。
晋朝北疆军和匈奴王庭。
既然北疆军没有收到,那这批银光矿武器的去向已经不言而喻了。
太子周身的气息变得沉郁:“去找更多证据,证明你的猜测。”
“那臣可以动陈家了吗?”董章庭道。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等董章庭离开这件书房时,一处窗帘落了下来,让屋内光线暗了几分,衬得太子也有一部分落落在昏暗中,看不清面色。
作者有话说:
偏偏提一下为什么卫平盛不选择太子。
一是先秦王对他有恩;二来虽然太子心里对他有提拔的想法,但是行动晚了,被人提前抢走了。
一百一十六
几日后明禾再次来到舍院,给了董章庭两张请帖。
一张来自沈家,另一张来自柯家。
董章庭先打开了柯家的请帖,内容和他之前收到的一样,只有收帖人的信息有区别。
明禾看着两张内容几近相同的请帖,问道:“你怎么还有一张?”
“柯徽止送给董章庭的。”董章庭回道。
明禾听着感觉有些绕,送到青羽卫的这张不也是给你的吗?
随即他反应过来,不对,送到青羽卫这张是给青羽卫千户的;董章庭手头上这张,是给董章庭这个身份的。
虽然两个身份实际上是一个人,但是在外人眼里,这是全不相关的两人。
“你要去吗?”明禾问道。
“请帖都送来了,怎么可以辜负柯家的美意。”董章庭笑道。
“我还是不明白柯家怎么会给你送请帖?”明禾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