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
夏风凉爽,苏差王现在只觉得苦寒,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露出的那半截手臂青筋暴起,显然是瘦到了极致。
他今夜又没有睡着,身边没有人跟着,今早一遭,程词与卫河不愿再保护他。
当然他也无谓了,罗珠院子里的一旁都设了驱鬼的符咒,往日里他睡不着便会到这个院子里来,然后他就不再会听见那些扰人的让他心惊的声音。
今夜,他却不想再进去。
门环上的软灯花是今早刚采摘的,漆黑的夜里,除了他手上那盏灯笼的亮光,便只有门环那处是亮着的了。
罗珠很爱这种花,他知道。
风声突然紧了起来呼啸声筛着树叶声,似乎另有所感,苏差王回了头。
他眼瞳微微缩起。
是罗珠,他的王妃。
她去世好几天,自己几乎是夜夜不得安眠,夜夜都能听见她回荡在自己耳边凄厉的喊叫声。
今夜,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下一瞬脖间一股几欲捏碎他喉骨的力道袭来,苏差王闭上了眼睛。
静静等待着死亡。
可是,在他快要窒息而亡时,脖间那只冰寒的手却放开了自己,他无力地喘着气,胸腔扩起收缩,狼狈不堪。
罗珠居高临下瞧着他的丑态,嘴中鄙夷尽显,“李深,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
苏差王,国姓为李,他叫李深。
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他几乎快忘了自己还叫这个,他撑着手臂慢慢站起来,藏在袖下的手臂颤抖。
“阿珠——”
李深又被掀飞在地,他被罗珠一掌推开,嘴角沁出了血。
“别这么叫我,我嫌恶心。”
李深抿了抿唇角的血,浓重的铁锈味,他都习惯了,将嘴角的血一点点抿进嘴里,他再次站起来,这次没有再叫罗珠的名字。
“你既为鬼,为何不肯他们渡你,你现在早点投胎,下辈子就不会再遇上我了。”
他们,指的便是沈逍客他们一众。
他眉眼极淡,没有正眼看向罗珠,手指一点点收拢藏于袖中。
“我偏不——”罗珠凄厉道,“李深,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啊——”
怀胎十月,只差两月,他们就即将迎来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王府中的第一个孩子。
可是,却是被他亲手害死。
那日她被喂下了药,没了知觉,但是能感受到自己肚中那个活力的孩子一点点咽气,没了生机,而下手的人,就是与自己成婚数十载的丈夫,李深。
她如何能不疯狂,为母则刚,不知哪里的力气,她打破了身旁喂她喝药的碗,捡了一块碎片向他划去。
地上血淋淋的一块似乎都能瞧得见人形,极致的痛苦缠卷着自己,自己自以为迅猛的速度在苏差王的眼里却是慢如鸿毛。
他接下了那一下,手掌上被割了一道,汩汩流血,这点疼比不上她的痛楚。
失子之痛,背叛之殇,她没了理智,最后昏了过去,彻彻底底地昏过去。
或者说,没了生命。
多么可笑,她就这么死去,被一支来历不明的箭射中,自己的丈夫奔马而来,她以为是生机,没想到却是另一条死路。
想到这里,罗珠目呲欲裂,如风般瞬间到了李深面前。
她面色惨白,是鬼的肤色,双目紧瞪泛着紫红,李深听到她问自己。
“你悔不悔?”
他神情有些恍惚,这一次终于对上了罗珠的眼睛。
只一瞬,他就率先逃离。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悔与不悔。”他声音沉哑,漾着无所顾忌。
“你若是想杀了我,那就动手。”
强大的威迫感稍稍倾离,下一瞬是更深更重的疼痛,罗珠不知对他做了什么。
“杀你,那就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日夜不得安息,日夜受折磨。”
噬心的痛楚让他一只腿的膝盖跪地,他的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似乎这样便能减少一些痛楚。
罗珠控制住他的精神不让他晕过去,“李深,我要你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说:
我太厉害了今天写了两章呢!
第39章 夜半离歌(七)
他既选择了虚渺的天下苍生,必然要失去自己的至亲所爱。
求死不能啊, 李深紧紧地闭上眼,听到这句话几乎是自虐般的舒畅。
如她所愿。
呼啸的风刮过,他身上的披风早就落到数步开外的地上沾了尘土, 李深一点点起身去拾起。
极致的痛苦让他连弯腰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于登天。
手指颤抖着将披风盖到身上打了个结。
罗珠早就随着那阵呼啸的风不见了。
寂寥的夏风, 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希冀。
*
次日清晨,沈逍客他们求见苏差王被拒, 侍从禀告,“王爷身体不适, 几位明日再来吧。”
门外站了几个侍卫,浓烈的药味从窗口传出, 看来苏差王是真的病了。
现在开始往后都是未知的了, 桑枝想去王府里转一转,说几天在王府几天了,她连王府的几位妾室都没见过。
五位妾室,都住在一个院里, 这样子看来王爷也不重视啊,桑枝旁敲侧击地问过小桃他们, 那些妾室是一些大官送来的, 推脱不得只好收下。
一年之中王爷去那个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古代女人打发时间消遣的乐子少,桑枝到的时候院里几位是在做丹寇。
就是染指甲。
五个女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张桌子上, 旁边站了几个小丫鬟服侍,见到来人也无什么动作。
一个穿着紫衣的女人让身边的小丫鬟将站在院门发愣的桑枝叫过来。
“姑娘,我们董夫人有请。”
桑枝到了他们跟前, 那位穿紫衣的董夫人瞅了她一眼, “与怀山派一道来的人?”
桑枝点头。
桌上摆了一个分了几个格子的装匣, 里面放有花瓣, 花油等等东西, 其余几位夫人正在试颜色。
“来吧,一起做,做了我便告诉你想知道的。”
其他人也掩嘴轻笑几声,眼中没什么恶意,有小丫鬟端了一张凳子过来,桑枝坐过去。
小桃在院门等着她,桑枝看了一眼。
“好了,陪我们试试颜色,又不会把你怎么了的。”
董夫人握起她的手,细细看了眼,“果然是年岁小,这双手细如凝脂,玉指纤纤。”
董夫人调了一个颜色,她是根据桑枝的肤色调弄的,一种白调的粉色,她为桑枝细细地染上一根手指。
“好看吗?”她问。
桑枝看向自己的指甲,莹润的白/粉色,透着少女的纯洁感觉,她点点头,“好看的。”
她扬起脸眼睛轻轻眯起来,董夫人有一瞬间的失神,接下来她没说话为桑枝十根手指都细细抹上了这个颜色。
桑枝摊开双手等着指甲晾干。
董夫人也开始继续调制颜色,她选了一个紫色调的,“人老了,小姑娘那种年轻的颜色就不能用了。”
“哪有,”桑枝接过话茬,“在座的几位夫人还是很好看,我刚刚乍一眼一看还以为和我一样大的呢。”
她这话有夸张成分,但哪个女人不爱听夸赞自己年轻漂亮的?
他们也不例外,桌上的几位夫人终于看向她,坐在桑枝对面那位耳挂金坠的夫人道:“好了,你到这儿来找我们是想知道些什么?”
小心思被戳破,桑枝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我……我想知道王爷为什么要杀了王妃?”
“哎呦……哈哈哈”,梳了一个高髻的夫人道,“也就是你们会信了。”
“我们那威名在外的王爷会杀了自己成婚数载的妻子,要说我们可是不信的。”
“是啊,”旁边一人嘲讽道,“若是王爷真能下得了狠手,也不至于我们姐妹几个坐在这一起染指甲了。”
“小妹妹,你家中是做什么?”董夫人问道。
桑枝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诚实答道:“家父从商。”
“从商啊,那就怪不得了。”
“前段日子,王爷收到了京城来的信件……”
桑枝激灵起来,感觉这里面必定与这次的事情有关,“信件里说什么了?”
董夫人抹好了一只手的指甲,斜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王爷的信件,又是京城来的,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哪里能知晓。”
另一位一直没说过话的夫人开口,“当朝皇帝平庸之才,共生下了四个孩子,王爷年长又是嫡出,可惜先皇后早逝,王爷早早地辞了京城要了洛城做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