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得把她的痕迹全部清除掉,他想。可是,小区监控又怎么办?
她已经陪孤儿院的孩子们吃了晚饭,于是两人直接坐到窗边喝酒。他们中间隔着一方金丝楠木短腿茶几,茶几上是一只装着热水的大碗,碗里温着一瓶酒。
“今晚我们再喝酒。”他相信自己已经没有太多东西可以教她。其实所有的教学无非是一种思维方式的传授,只要有了正确的认知方式和思维方式,具体的知识和技法都可以通过时间和实践逐渐获得。以后的事,就靠她自己了。在剩下为数不多的相聚时光里,他希望两人只是漫无目的地喝酒聊天。
“老师,你怎么突然喜欢喝酒了?”她盘腿坐在他准备的圆形草垫上。
“我不是突然喜欢喝酒,我一直喜欢喝酒。只是之前不知道你能喝。”
“老师是嫌我小吧?”她噘起嘴,半晌又道,“其实我虽然能喝,但我并不十分喜欢喝。我还是喜欢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他浅笑:“以后你就会发现,人不喝酒的时候,是最不清醒的时候。世人在清醒的时候骗别人、骗自己,不敢批判成功,不敢承认失败,不敢坚持正义,不敢大声疾呼。可一旦他们喝醉了,他们会多长出一只眼睛,终于看见真实的自己,并且敢于向全世界吐露自己的想法,大声地吐露自己的想法,大声地告诉世界,你们他娘的和我一样,很操蛋。”
“哈哈哈,”听到最后,她笑得前仰后合,“老师,你还没醉呢,怎么今天这么可爱?”
他没有接话,取出温在水里的酒:“石库门,喝过吗?”
她摇摇头:“什么酒?”
“黄酒,很好喝。一种酒一个故事,你多喝一点,故事就多了。”说完,他给两人满上。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她一脸俏皮模样,向老师敬酒。
“你搞清楚,这是我的酒。”他大方地和她碰杯,两人不顾黄酒的度数,一饮而尽。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他说。
“老师还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我有。”
“想起来了,之前老师提到过,但那时不肯说。”
他再次给两人满上,然后将身子转向窗外的城市,似乎在思考从何处说起。忖了半晌,他突然道:“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会杀赵常。”
闻言,她又欣喜又讶异,不知老师为何没来由提起这件一度让他们之间产生不愉快的事。
她几乎很少说“赵常”两个字,因为这令她恶心,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恶心:“老师,为什么突然提起他?上次我也说了,把老师逼成现在这样,我已经无比愧疚。老师不用觉得替我报仇是一种负担,即便你杀完五人就洗手不干,留着赵常,我也绝不怪你,因为我本就没有资格。但我会用我自己的双手报复他。”
“你瞎说什么呢?趁早歇了这心思!”
“我说真的,我已经想很久了,也想得很清楚了。”
“呵,上次和你谈心后,虽然你表现得乖巧,但我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对!此仇不共戴天!”
“这么看来,为了让你不杀人,我这次是非杀他不可了。”
“从他把我玷污的那天起,他离死神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近。”
“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能想些美好的东西?”
“我一个小姑娘,最美好的东西都被他毁了,我想不到什么能更美好。”
“比如,你的老师?”他说完,居然被自己给逗乐了,然后微红着脸,抿了一口石库门。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也不错,不是么?”
她白了他一眼,给他倒酒。他的酒杯刚满上就被他端起来,一饮而尽。他要开始说自己的故事了。
“别看我现在个头还算高大,其实我小时候长得白净文弱,发育得也晚,看着总比同龄人小,所以在学校时经常被人欺负。我是那种学习好的乖学生,但这种孩子总会被学习不好的流氓同学关照。我要么被他们勒索零花钱,要么被他们围起来骂,甚至扇巴掌、拳脚相加都不是没有过。我知道这是一种暴力和侮辱,但我很能忍。每次被他们欺负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也要让他们感受同样的屈辱。而且等我长大了,我还要靠自己的能力拥有比他们更高的社会地位,更多的钱,那才是最好的复仇。”
“老师,你家境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会被欺负?”
“你记住,霸凌和家境无关,你有那次经历不是因为你家境不好,而我家境好也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不公平是相对出现的,但是是绝对存在的。”
“所以我们要消灭不公平。”
“你错了,正是大量的不公平,维持了这个世界的持久平衡。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可能消灭不公平。不要想着消灭什么,这种思维方式也许是错的。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多想想怎样让不好的变得更美好,而不是马上将不好的消灭。”
“不讨论这个了,老师继续给我说你的故事吧。”她又给他斟满。
他也未必想讨论什么公平正义,摆摆手,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她的酒杯,示意她也得喝。
“我一直到初三还是没发育起来,看上去就比小学毕业时高了一点点而已。但那时候我周围的人都开始或者完成长个了,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几乎都比我高,我于是更加成为大家羞辱和欺负的对象。我一直还是那个心态,告诉自己要忍,我不给老师说,不给家人说,连日记都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