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距离安华殿起火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木质结构的宫室根本经不起烈火长时间的焚烧。大火之中,合抱粗的梁柱也难以支撑,时不时便有烧到一半的木料和屋顶的琉璃瓦掉落下来。
陆陛下被暴君拉扯着险险避过几次照着头顶砸下来的破砖碎瓦,本就被牵动的内伤因为得不到调息休养毫无好转的迹象,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谢玄元隐隐感觉到怀中之人的情况不对,他忍不住放缓步子,皱着眉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若是真的走不动……朕可以背你。”
陆长平被暴君这副认真的模样逗得想笑,虽是难受,仍忍不住用言语挤兑他道:“陛下长这么大可曾背过旁人,知道用什么姿势吗?况且臣妾比陛下还高些,若是陛下背不动可如何是好?”
暴君就算再傻,也能听出来这话里话外的嫌弃和拒绝。他确实从未背过别人,也只有眼前这性格恶劣的南楚骗子才能让他破例。可偏偏这南楚骗子根本就不知珍惜!
谢玄元原本柔软了一点的心又硬了起来,他板着一张冷艳俊美的脸,威胁道:“你不要不识抬举……”
然而就在他想用些手段叫陆长平不要再继续逞强的时候,头顶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裂响,紧接着眼前一片漆黑。
事出突然,谢玄元的心思都放在了陆美人身上,根本未曾防备这陡然发生的变故。但却有人先他一步,一把将他推到了一旁。
待到他回过神来,再看向他方才抱着阿临站着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砸下来一道巨大的梁柱,而方才用力推了他一把的人,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那人在推开他以后,自己却被砸中。虽说万幸并未被压在柱底,但背上的鲜血却缓缓地浸透了衣物……
谢玄元定定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心脏就像是一瞬间泡进了冰水里,被细碎的冰碴冻得几乎无法跳动。他张了张嘴,想要唤那人一声,却发现那人的名字陌生得厉害无论如何都无法叫出口。
他发现,自己早已习惯叫那人陆贵妃、叫那人南楚帝,却极少认认真地唤一声对方的名字……
谢玄元抱着阿临,跌跌撞撞地跑到陆长平身前,颤抖着抬起手,想要给对方的后背止血。可传闻里心狠手辣,对自己都毫不手软的暴君,此刻却无措得像个孩子一般。
他怕让对方疼,更怕对方死……
作为一个声名狼藉的暴君,他擅长的从来都不是救人,而是杀人和折磨人。可此时此刻,他却在颤抖着双手给地上的人包扎伤口。
谢玄元折腾了半晌,满手沾着的都是陆长平的血。阿临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变故,在他怀里大哭不止。
许是阿临的哭声太大,抑或是被人触动了背后的伤口,陆长平竟艰难地醒了过来。
在一片疼痛和混沌之中,他几乎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但很快熟悉的焦糊味儿,和周遭高得不正常的温度,让他的意识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他挣扎着吐出两个字:“快走!”
谢玄元此刻正跪坐在他身边,闻言便要将他扶起来。可他还要抱着阿临,仅凭一只手的力量如何能搀扶住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成年男子。
陆长平见他还在犯傻,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别管我,带着阿临先走!”
谢玄元被他吼得一愣,可很快便咬着牙解下腰封,用这还算长的布料在肩膀绕了一圈,将阿临固定在了胸前。
安顿好了阿临,他又去扶陆长平。
可此时此刻,倒在地上的人已经再没有半分力气来配合他。周围木屑砖石纷纷坠落,不知何时下一根梁柱便会轰然倒塌。
陆长平不知道暴君为何如此执着,他忍着背后的疼痛,强打精神劝道:“此地不宜久留……再拖下去我们三个一个都跑不出去了!你带着阿临先走……出去了之后再找人来救我。”
可回应他的只有谢玄元无声的拒绝……
陆陛下急着将人赶走,说出的话也不再留余地:“我不过是个靠着假身份欺辱了你的南楚骗子!你难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放在平时,这话足以惹怒暴君,让陆美人再吃一次三天三夜惩罚套餐。可现在,却像是一颗石子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潭水,再掀不起丝毫波澜。
陆陛下心头火起,愤怒地抬起头想要看看那暴君又抽了什么风。可是等他半撑起身体和谢玄元四目相对,才发现面前的人眼眶泛红,竟是在无声地流泪。
暴君几乎不曾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掉过眼泪,即便是在狱中身心同尊严一起被碾做尘土,也未曾放任过自己哭泣求饶。可此时此刻,不听话的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从那双棕灰色的漂亮凤眼中滑落。
陆长平看得呼吸一窒,竟不知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四目相接的瞬间,暴君不自在地偏过头,已经松散的长发就势遮住了他半边侧脸。明灭的火光中,他脸上斑驳的泪痕不再明显,反倒显出了高挺的鼻梁,以及侧脸的美好轮廓。
谢玄元垂下眼帘,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带着彻底崩溃之前的平静:“我只有你了。”
像是怕对方不信,他微微抬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只有你了。”
他自以为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可是陆长平分明看见,又有一滴细碎晶莹的水珠映着不远处的火光,落在了阿临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