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平一边听,一边偷眼看暴君的脸。
谢玄元冷白如玉的肌肤上已经浸了一层薄汗,原本缺乏血色的脸颊也蒸腾起了一抹胭脂红。他那双漂亮的棕灰色凤眼目光散乱地望向别处,似是心虚又似是疲惫,脸看上去确实比从前又瘦了一圈。
暴君像是被陆长平的灼灼目光给烫到了,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小声提醒:“别听你那妹妹胡言乱语。”
陆陛下看着他的别扭模样,只觉得心头暖暖的,他俯下身啄了啄暴君已经红得发烫的耳根:“是臣妾不好,连累陛下了。”
然而他忘了两个人还在一块赏花,位置一变,桌上牡丹花便被激得一颤,身上抖落下来几片新鲜的花瓣。许是感怀春花落去,殿内不经意间泄出一丝崩溃的哭音。
昭平紧张兮兮地绞着手帕踮脚趴门缝,生怕刚苏醒的皇兄真与皇嫂闹出什么好歹。这会儿听见似有若无的哭音,瞬间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皇兄,有话好说,你可不能同皇嫂动手啊!”
再不出声就解释不清了,陆陛下咬着唇苦恼地思索着要寻个什么借口先将昭平哄回去。
他先是看看被打落在地的金瓶,还有桌上被折腾得枝零叶落的牡丹花,又看看那一片玉白映衬下被洇出水痕的舆图,很快就计上心头。
他抬高了声音,从容地睁眼说瞎话道:“昭平,你想到哪里去了?皇兄正在同你皇嫂讨论将来的治国之道,一起看舆图呢。”
听到皇兄嗓音略微沙哑,不似往日清朗。陆昭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差别,但还是努力提醒自己别多想。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试探道:“皇兄你们的争论探讨还真是激烈啊……”
陆长平哑然失笑,他垂眸瞥一眼暴君身上的散落的花瓣。
嗯,还确实讨论得挺激烈的。
谢玄元已经被这对儿不要脸的兄妹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阖上漾着水光的眸子,手却还不老实地狠狠报复着罪魁祸首。
陆长平被暴君缠得脱不开身,只能敷衍地笑道:“方才皇兄和皇嫂的治国理念产生了一点分歧,所以……所以就讨论得激烈了些。皇兄绝对没有欺负你皇嫂,更没有动手啊!”
“是吗?那就好啊。”到底是多年的兄妹,陆昭平听得这样的回答越发笃定这殿里发生了什么。
民间都说什么小别胜新婚,她此番算是见识到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皇兄你们先忙,我先将药粥送至御膳房温着。但是等探讨完了,你和皇嫂可千万别忘记用晚膳啊。”
千叮咛万嘱咐皇兄和皇嫂注意身体之后,昭平就提着食盒头也不回,跑得比兔子还快了几分。
谢玄元屏息静听,待殿门外再无动静了,方才哑着声音嘲讽道:“讨论治国之道?亏你想得出来。那你倒是说说,我们二人凑在一处,南楚和北卫两国将来该如何治理?”
陆长平略一沉吟,说起正经事的时候倒是对答如流:
“陛下和臣妾在一起,南楚和北卫自是成了一家人,共治天下并非不可能。陛下更了解北卫的情况,而臣妾更了解南楚的情形,平时分而治之,又能在必要之时和而一统。两国民间互市,世家之间亦可互通婚姻,相互牵制。如此持续十数年,待到阿临长大成人之时,两国便已经密不可分,合二为一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谢玄元听得入神,只觉得这话在理,却又不能完全放心:“那你还要离开朕身边,回你的南楚去?”
陆陛下摇摇头道:“我怎么舍得离开陛下。”
暴君挑眉,似是不信:“那便待着这儿当朕的皇后,不走了?你们南楚那帮迂腐文臣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陆长平倒是并不担忧:“北卫和南楚的皇都一个太北,一个太南。既然早晚是要合二为一,那不如新选一处作为都城。只是这迁都一事也不必操之过急,愿意留在旧都的便许他们留下,愿意迁都的便随着一起迁走。”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其实这也正是个洗牌的好机会,不听话的人怎么能放心留给我们阿临呢?”
谢玄元安静地听着心上人说起将来治国理政的正经事,眉间的最后一抹郁色也随之散去。
陆长平不仅对他毫无保留,而且所规划的那些未来,几乎处处都有他和阿临的影子。
他不会再骗他,不会再跟他分开,甚至已经为他打算好了往后数十年的日子……
……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着,直到宫内传出一道惊人的旨意。北卫的陛下要和南楚的陛下联姻,从此两国以婚书为契,永世太平互不进犯。
这样的联姻整个天下闻所未闻,两国朝中也不乏异议,可是偏偏所有的反对意见最终都没能翻起什么风浪。定好的良辰吉日一到,那场举世瞩目的属于两个帝王的婚礼仍是顺利举行了。
陆陛下和暴君都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他们坦诚相见,无论是身份、姓名还是样貌都未再相互隐瞒。
大婚当日普天同庆,入夜之后新都的帝王行宫中喜烛长明。
谢玄元抱着阿临推开房门,明明是板着一张俊脸喜怒不形于色,眼波流转间却又带出了一丝期待和喜悦。
陆长平迎上前,试图接过阿临,却被暴君不着痕迹地避过。
新婚之夜被娇妻冷待,陆陛下有些受伤,忍不住问道:“怎么还特地带着阿临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