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节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靠着帐门坐的人已经听得一头雾水了,其中有能听得懂她的话的人,翻译起来也很绕舌,一时也说不清。
    祝缨仍然不说话,还是看大家的反应。
    “眼下梧州受损,对付朝廷或有不足,对付这些乌合之众还是有把握的,”苏喆傲然道,“我想,西番这些年与普生家相安无事,也不是因为西番人善良和气。必有他不能入侵的理由。咱们依葫芦画瓢,先维持着。”
    路丹青忙也接了一句:“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等缓过来了,视西番的情形再定接下来的战和。”
    祝缨还是不说话,苏晟道:“还有朝廷呢,朝廷与西番,不能是一条心的。”
    金羽跟着点头:“且咱们对上普生家也没输呀!”
    祝缨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没有别的想法?”
    大家或果断、或迟疑,都摇头说没有。祝缨道:“再回去想想,明天继续开会——刚才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泄漏出去。散了吧。小妹留下,让青雪给你看看伤。”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前又有些忐忑地看向祝缨,头一拨人忽有所悟:似乎很少这样与姥说话,是不是我们错了?另一拨人不明就里,也自悔失言,不该太直白的,在一旁看着就行。
    苏喆心中更是忐忑,被留堂了,一定是要挨训了吧?
    待其他人离开大帐,祝青雪提着药箱又走了过来:“我看看伤。”
    祝缨对她说:“不用。她昨晚才换的药,你又拆了,不利愈合。”
    完蛋了!一定是要训我了!
    祝缨道:“说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那个,一鼓作气与休整之后更有把握本在两可之间……”
    “不是这个。”
    那就是——
    “我没有带好兵,竟没有侦查到普生家拿骑兵对付我……”
    “换个正题,”祝缨说着,对祝青雪摆了摆手,“外面来信儿了,你去看看。”
    祝青雪放下药箱,出了大帐。
    苏喆这才道:“我给他们机会了,只要听话、只要听话就行!可是他们没有,依旧我行我素,我才是未来的家主、头人。死在战场,也是给他们留了体面。您不必担心家里内乱,阿妈在家已经准备好了,乱起来,阿妈自有话说。”
    祝缨道:“你阿公死的时候,大屋里那一场比现在热闹得多。他死之前,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你阿妈这些年对兄弟绝称不上刻薄,看来,有些事情终究是会发生的。我不要你们做什么普渡众生、唾面自干的圣人,圣人,谁能做得到啊?”
    苏喆发出放松的声音。
    祝缨表情却严厉了起来:“但是你不能习惯了这种手段!不能遇事就只想到用这种方法来解决!”
    “是,”苏喆小小声地应着,又添了一句,“旁的法子也试过了嘛!也就苏晟好点儿,阿妈送他到您身边。其他……”
    “你那几个舅舅,当年有站在你阿妈身边的,我看见了。他们儿子的下场呢?你这是一把火下去,玉石俱焚。”
    苏喆轻声说:“人是会变的,有些人不懂适可而止,有些人,知道了,又不受到裹挟,不得不得寸进尺地试探。伸出来的手过了境,不打一板子不知道缩,缩回去了,就依旧还是好好活着。”
    祝缨道:“知道先找理由了,也行,你的家事,我不多管,但是你阿公是把身后托付给我的。”
    “姥!”苏喆紧张了起来。
    祝缨道:“知道西征有多么重要么?知道一旦你这一路因此溃败会有什么损失吗?如今全线收缩,你有责任。”
    苏喆的手指紧张得弯曲了起来,紧紧抓住衣角,大喘气地:“是。”
    “人,我留下一个苏晟,其他的都送回去。你,给我反省。”
    “是……”
    “去吧。”
    “是。”
    ……
    苏喆与祝青雪在外面擦肩而过,发现祝青雪手里竟真的捏着一叠信封,不是特意出去避开她的,不由有一丝好奇。但才挨了训,只好忍下了好奇心。
    祝青雪进了大帐,对祝缨道:“姥,晴
    天姐姐有消息过来。”
    祝缨边拆边问:“外面都叮嘱好了吗?”
    “是,今天与会的人都有人盯着,谁往外泄漏消息,马上就能知道。”
    祝缨今天开会是有两个目的:一是考察这些年轻人的水平,二是试探信息保密程度。
    考察水平又分两样:能不能判断情势、敢不敢在上司有了结论的时候还坚持己见。
    试探各人嘴严不严就更简单了,常跟在自己身边的人还好些,知道些规矩、军纪,新提拔上来的,甚至没有怎么训练过,离“乌合之众”也没有差太远。需要经过一些简单的训练、筛选。
    信里是祝晴天送来的消息,内容是关于蒋婉等人的。她们远道而来,底细要摸一摸,同时也要看一看她们在家乡情况如何,如果家人有难处,祝缨也打算帮忙解决。之前是条件不允许,如今与朝廷也算达成和解,会馆重新开张了,顾同等人也被打发出去历练了,条件具备了,也就可以动手了。
    一看之下,情况并不很乐观。在家乡已经母双亡的女孩子有,这个可以暂时不用管了。父母妻儿在家受穷的有,祝缨在上面标记“接”。最让祝缨皱眉的蒋婉,她的家里,已经为她发丧了。
    祝缨问道:“我记得蒋婉是不是有身孕了?”
    “是,她家那位也跟着呢,一边在县学里教书,一边照顾她,日子过得很和顺。”
    “这个,先按下,等她生完了再说。”
    “是。”
    祝缨处理完公文,将文书都收好,起身去营中巡看。一番拼杀之后撤回来的士兵都带着点儿没散尽的警惕与满身的疲备。也有精力旺盛的,还在蹦蹦跳跳,蹦跳中也带了一丝慵懒。见到她来,都停下了动作看她。有机灵的开始行礼,礼也行得不甚标准。
    祝缨也不在意,含笑问他们在干嘛。
    有说“练习”的,也有说“没、没干什么的”,也有不说话的。动静引来了他们的头目,祝缨看过去,只见与普生头人有仇的高壮汉子大步走了过来,抱拳一礼:“姥!”
    祝缨道:“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随便看看。”她还没转完整个营盘呢,过来是看一看他们的衣服、兵甲之类,看住得怎么样,最后往伙头军那里看一看吃得怎么样。期间,翻出两个克扣私藏食材的厨子,黜到了外间。
    又发觉这高壮汉子的弓有些损伤,便说:“青雪,取几把弓来,让他试试。”
    营中立有箭靶,祝缨挑了三把与他身形相称的弓:“试一试。”
    祝青君赶过来的时候,这高壮汉子正拎着一把弓说:“这个好!”再看箭靶子上插了数支箭。
    祝缨道:“怎么都过来了?你给他的弓用坏了,让他挑把合适的弓。”
    高壮汉子低头看了看鞋尖,轻声道:“是我不小心。”与高兴试箭的时候全不是一副面孔。
    祝青君道:“兵器本就是拿来用的,战场上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人没事就好。”
    人群里互相使眼色,心里都有想法:弄坏了东西,真的不用挨打的?
    头人的规矩何止挨打呢?就没有个准规矩,剁手剁脚的也有。
    祝缨顺手拎起一张弓,扣上三枚箭,将箭射入靶心,随意问了问祝青君道:“既然来了,就一同试试身手?”
    祝青君笑着也接过了弓:“好。”
    围观的人群先是惊讶,过了一下才想起来喝彩。围观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高壮汉子凑上前,请祝缨给他起个名字:“校尉说,是您救她、养大她,她跟了您的姓。我听说,石头城里的人也有家名。我是校尉收留的,您给了我报仇的机会,请您给我一个名字。”
    祝缨也没的拒绝,给他一个大名——祝新乐。当下有凑趣的,也要起新名。奴隶的名字,一般都不太好,“羊毛”“狗皮”已算不错,至于“贱名”就更难说了。一个大营,闹闹哄哄的。也有人被指出“你之前不是被校尉起过新名了吗?不要凑过来”的。
    到得次日再开会的时候,坐在帐门旁的人就显得没有那么拘谨了。他们虽然说话有点含糊,依然是觉得接着打更好一些。
    反而是祝青君等人,说法与苏喆后来有些相似,都说:“二者皆可,但趁胜追击、一劳永逸似乎更好。”
    苏晟也不急着马上要西进,而是继续请求:“等我差使办完,千万带上我。”
    祝缨依旧不置可否,一面让祝青雪听着营中的风声,一面自己也在营里转悠。期间,各路的功过也都核实毕,祝缨又授予有军功者职衔,安排土兵休整。
    期间,又有两支队伍赶了回来,他们是从祝县、甘县发到阵前准备轮换的,领兵的人是梧州两县的土著。
    他们二人都姓祝,年纪在三十上下,一男一女,看着都颇精干。进入大帐之后,开口说话却又透一点傻气:“我们听姥的!要撤就撤!”
    会开得更加没个方向了。
    祝缨也不急,直到拿到了几个四处闲逛乱传讯息的处置了,祝缨才又召集最后一次会议。
    …………
    这一次会议,祝青君、苏喆等人都如坐针毡,不知道祝缨的意见是什么。祝新乐等人也越来越敏感,话也少了,都等着祝缨结论。大家都在心里说服自己:要不,就听姥的吧,她没错过。
    两个新到来换防的校尉还是那个句:“听姥的!”
    祝青君汗都出来了,试探地问道:“姥,可否再试一试?我觉得,对上普生家,咱们并不弱。就以秋收为限,打不下来,咱们回家收庄稼。养好了再来。”
    祝缨笑道:“先休整半个月,放出风声去,我要回撤了。”
    “放风声出去?”路丹青马上问。
    祝缨微笑道:“给他们下个套吧。这些日子晴天她们也没闲着,普生头人手头也吃紧。”
    套路也简单,佯装撤退,打个伏击。现在事实上已经收缩了,普生头人恐怕马上就会知道,据祝晴天等人的侦察,普生头人丢了好些矿藏,正着急要夺回来。没有金子,他就要拿粮食之类与西番交易了。山里虽然也产马,但是骑兵他还是得跟西番花钱配好马。
    他虽产铁,但矿藏已被祝缨夺去不少,其余运输道路又被袭扰。兵器也渐渐跟不上消耗了。
    祝缨料定,普生头人会先冲着这些产钱的地方来,就以此为中心设伏。
    祝青君等人各领一方,具体如何行事,祝缨并不给他们限定死了:“兵无常势,因地制宜。你们只管放手去干!”
    “是!”
    然后是分配,苏喆眼见得别人都快分完了还没轮到自己,略有些心急。苏晟也急:“我……”
    祝缨对苏晟道:“你要护兄弟回家的,回来我自有事交待给你。”又指着苏喆,让她先在大营把伤养好再说。
    祝青雪忙站了出来附和:“对的!上次伤了没有养好,削去好大一片腐肉,今番又换了一条胳膊受伤,再不能大意了!”
    路丹青关切地道:“你怎么这么拼命?”
    苏喆有苦说不出。祝缨这就是不让她冲在前面了,这样她立功的机会就会变少,日后分果子也会受点影响。
    这算惩罚吗?苏喆也不敢反驳。
    当下,各人按计行事,苏喆老老实实留在大营里,帮忙协调军资。
    祝青君所部是所有人中动作最快的,当天就送出一批伤员回后方,又将新补充的伤员补入行伍,开始磨合、训练。只等熟悉了之后就出发!
    祝青君自己白天练兵,晚上又要对着地图钻研,终究放心不下。她抽空到了大帐,与正在分文书的苏喆交换了个眼色,才对祝缨问好。
    祝缨道:“有事?”
    祝青君问道:“姥,要是西番下场了,怎么办?”
    祝缨笑道:“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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