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节

    “对哦!”
    几人又重新讨论,两个百夫人又参与了进来。说到一半,吃了饭,外面又有带了西州土著长者过来的,这是祝缨要的人。
    在没有文字记述的地方,“长者”是一笔财富,他的经验可以让祝缨避免许多损失。
    两人相谈甚欢。
    祝缨不睡,其他人也不敢睡。苏喆等人聚在一处小声议论,千夫长管巫仁讨人情:“那书,可千万帮我提醒一下姥。”
    林风则在小声与苏喆讨论:“也不知阿炼他们怎么样了。”
    “他还用你担心?”
    “我只想他快点儿回来,我自己干这些干不好的,他能做个主官,我给他帮忙应该可以。”
    “哟……”
    林风皱眉:“哎哎哎。”
    苏喆笑道:“这样才像你,那样陪着小心,都不像你了。”
    林风道:“不像个傻小子了?”
    苏喆也不笑了:“能过几天傻日子,也不错。”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那边,巫仁不跟生人多说话,与千夫长在一起有点别扭,她也不管人家,径直走了过来。千夫长被闪在当地,他的那位搭档凑了上来:“怎么了?他们不理你?”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两人猛地扭头,正看到了一个少女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巫双。
    且不论巫双与两个千夫人聊的什么,巫仁在熟人堆里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春耕要统计能干的人。既要筑城、又要种田,我想,他们未必都会种田,先把户籍再筛一筛,会种田的先筛出来……”
    林风哀号一声:“阿炼怎么还不回来?”
    …………
    被他念叨的祝炼也想哀号。
    无论是皇帝还是政事堂,着眼的都是“节度使”、“官职”、“品阶”,因为梧州本来就是羁縻,它不是按照正常的编户征的税,税极少,还经常不交,朝廷都不大算它。
    做到丞相的人,心眼儿是足够的,包括冼敬,都能找到许多的大义理由来磨祝炼。
    譬如,祝缨提交的那一份名单,她自己是个女人,这个是没办法的事。下面两个刺史是男的,行。再往下,各级官员里有四成是女子,这就让朝廷不大能接受了——这也太多了吧?
    祝炼一切都以:“我们蛮夷就是这样的,先活下来,再说。”
    接着,姚辰英来了,他要征税:“她不能再几年不交税。”
    祝炼道:“可以,只要路通了,梧州还是照交。”
    姚辰英便说:“节度使与刺史,总要有些区别的。”
    “新附之地,草图是画来了,人口统计,您知道的,得花些时间。我们蛮夷,素无文字,都是从头开始,您得容我们几年吧?”
    “几年?”
    “五年?十年?您想啊,得教会人识字。”
    姚辰英才不吃他这一套呢:“缺人是吧?我这儿人多了。”
    “我怕他们到南方水土不服,您知道的,北人南下,多有病死的。”
    虽然每每都能有理由搪塞,可是对于祝炼而言,姚辰英可比政事堂糟心多了。因为姚辰英决定:“好,那咱们一个州一个州的捋!设州,要有人口,对不对?人口不够,设什么州啊?”
    就很烦!
    祝炼有些想跟路丹青换一换了,路丹青多少带一点“头人小姐”的脾气,与姚辰英对上,她不弱啊!祝炼有点讨厌自己这个不太会冷脸的性格了。
    双方从年前争到年后,直到二月末,才勉强地达成了协议。皇帝终于同意了“安南”而没改成什么“镇南”之类,赵苏依旧得到了梧州刺史,总算祝炼坚持得住,要么全接受、要么全不接受。
    当然,代价也是有的——纳税。
    三年免征,但是三年之后,得照梧州的例来征。
    接下来,就是朝廷派使臣到安南去册封了,祝炼知道这个程序,在与姚辰英谈妥之后,便与路丹青兵分两路,分别前往郑、陈二相府上。
    这个使臣,得是“自己人”,至少也得是个愿意为安南说话的人。
    第498章 意外
    陈萌一听说祝炼上门,头就开始疼了,眼睛鼻子皱到了一块儿,样子怪极了。
    陈夫人看他这副怪样,好气又好笑:“至于么?三……呃,那位在京的时候你都没有这样过,快请进来吧,再有什么事儿。我算着日子,他们也快要回去了,许是来辞行的。我准备了些礼物给她家太夫人,单独送了去不太好,正好让他捎回去。”
    陈萌道:“你不知道,祝子璋当面没怎么为难过我,这个不一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难缠呢?”
    “别发牢骚啦,快点儿。”
    祝炼于是被请到了小花厅里,朝夫妇二人拜了拜,陈夫人笑道:“我家与你老师是通家之好,你偏这么多礼数,快坐。脚炉子呢?”
    陈萌说了一句:“坐吧。”
    祝炼才去陈夫人给他指的位子上坐了,仆人又搬来了脚炉。还是陈夫人寒暄,问他这一冬住得可还惯。祝炼道:“多谢夫人关怀。打天还没冷透的时候到京,慢慢适应,还好。”
    陈萌道:“我料你也不缺这点儿炭,今天又有什么事啊?”
    他上顶着耍脾气的皇帝,下又遇着一口一个蛮夷的祝炼,还不算朝廷的日常事务,糟心得很。
    祝炼闻言,将茶盏放下,起身一拱手:“临行前,老师面授机宜,说有件事儿不能写在奏本里,也不要写在信里,要当面向您讲,听听您的意思。您要答应了,咱们再商量怎么办。您要觉得不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陈萌夫妇对望一眼,陈夫人起身对仆人做了个手势,仆人依次退出,陈夫人走在最后。祝炼忙说:“老师说,有大事,本也不必瞒着夫人。”
    夫妇二人又望一眼,陈夫人转身坐了回去,示意仆人把门带上。室内昏暗了起来,炭盆的火、烛光,将屋子镀上了一层暖色调。
    陈萌问道:“什么事?”
    祝炼道:“老师说,您有什么人想往上推一把的么?她可送一场大功劳。”
    陈萌警惕了起来:“什么功劳?”
    “游说老师,再开一条与京城勾连的驿路,这个功劳,够不够?”祝炼早把这套话在肚里学习了无数次,“如今安南与朝廷的沟通只有一条山间小驿,须经吉远府,吉远府自己离京城还有三千里,安南就更远了。老师教过我,甭管心里亲近不亲近,路远了,心也就不得不远了。如今老师据有安南,若是从腹地另辟一条通往京师的路,岂不美哉?”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就等于多了一条联系的纽带,交流得多了,自然也就亲近了,也比较方便朝廷对安南施加影响。手更容易伸过去。
    陈夫人暗暗点头。
    陈萌问道:“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打算了?”以上种种道理,做到了丞相的人怎么会不明白?祝缨干的日子虽然短,确确实实是一路杀进政事堂的,她会这么蠢?明明可以当个土皇帝,她要把自己个儿往朝廷手里送?历来“蛮夷”都希望能够开榷场互市以补不足,但是祝缨这样的人,如果执行的话应该是在“边境”开几个口子,没道理说要打通交通。
    祝炼道:“朝廷没意思就罢了,您要还这么想,也难怪老师不得不南奔了。说是一片公心您不信,我只好现编一个理由,您听听这样行不行?
    也没什么别的打算,反正,这条路总是要修的,是修往京师,还是修到昆达赤的脚下,总要有个选择。安南新遭战火,百废待兴,老师难道就不爱惜民力么?不得已而为之。既然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要做的,就要让更多的人获益。老师,选择了您。”
    陈萌道:“西番啊。”
    “总拿人家当幌子,恐怕那边儿多少也听着些风声了。反正,安南全境已然打通。老师这儿守不住,他们就能通过安南一路东进,与吉远接壤了。”
    祝炼对这一片的地理也很熟悉了,就地就给陈萌比划了一下。陈萌略有点心烦,道:“我知道在哪儿。”就为着两路钳制西番,他都快把那一片的地图给背下来了。
    陈夫人咳嗽了一声,陈萌收了收脾气,问道:“她想要我做什么?”
    “选一个您想让他有‘说服安南修路’功劳的人,走这一趟。”
    “修路可不容易,不是她要修就能修的,有高山大川阻隔,纵使安南修出路来,也要与对岸对接吧?工程既大,她又能知道对岸驿路了。”
    祝炼无所谓地笑笑:“相公,老师是从政事堂走出去的,天下有什么事儿是她老人家不知道的?不在乎那点儿官道路线。”
    陈夫人“噗哧”一声,笑了:“我看这孩子说得对。”
    陈萌也无奈了,问道:“郑七知道这件事吗?”
    “丹青去了郑相公府上拜见夫人去了,说的不是这件事儿。且是您的人在安南见过老师之后,向老师提议的,与郑相公有什么关系?与老师有什么关系?”
    陈萌道:“这样一件事,她自己提出来,朝野上下对她也会有改观的。”
    祝炼摇头道:“老师说,她用不着这个。”
    陈萌道:“好吧,不愧是她,总也不会让人吃亏。才要气她,又气不起来啦。你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就等宣诏,与使者同还。”
    陈萌道:“多拖两天,必有一番争执。”
    “您打算派谁?”
    陈萌道:“还能谁?得给我时间把大郎调回来!”
    “咦?”陈夫人说。
    陈萌道:“使者,品级不够是显不重视,到了那个品级人数就有限。年老的,死在路上耽误事儿,年轻人未必稳得住。大郎外放的时间够久了,我正要调他回来,现在正好有这么个由头。与他们打一场嘴仗,大郎回来就稳稳的了。到那里,见到了长辈,领领训也是好的。”
    祝炼道:“好,只要不是大公子,我就一概反对——反正,朝廷对老师一向无礼。我们需要一个有礼貌的使者,整天骂我老师的酸儒我们可不想接待!现在拦着他们,胜造七级浮屠。”
    陈夫人道:“莫理那种老冬烘,他们耳聋眼瞎,只有牙尖嘴利!早该叫他们闭嘴了!”
    陈萌则再次确认:“郑七那里,果真无碍?”
    祝炼道:“除非郑相公抢先想到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帮着邵公将盐务办好,郑相公能想的,不会超过这些。”
    陈萌点了点头,道:“咱们再对一对词儿。”
    ……——
    另一边,祝炼也不是空口保证,路丹青在郑府里的交际也很顺利。
    除了起初为祝缨向郑熹传信,路丹青更多的是与郑夫人岳妙君打交道。她送给岳妙君的礼物比给郑熹的还要丰厚,临别前又再次拜访,相府门上还以为她是来见夫人的,听到要见相公的时候还怔了一下。
    祝缨的名头在郑府一向有排面,路丹青也得以插队见到了郑熹。郑熹算准了日子,他们也差不多要启程了,过来是应有之意。对一个年轻姑娘,他的态度还是比较和气的,用略带玩笑的口吻问道:“怎么?祝炼那个小子总也不到我儿来,我能吃了他不成?”
    路丹青不慌不忙地道:“是姥安排我过来的,姥说,您太难缠,祝炼来了会吃亏。我不一样,我觉得不舒服了,只管闹。”
    郑熹觉得整个安南都十分之冤孽,问道:“今天来做什么?”
    路丹青道:“有一件事,不好落在纸上,只好传一口讯。姥交代了,说得早了,未免有要挟利诱之嫌,怪没意思的。临走前再说吧——安南有盐井,已在产盐了,足够境内之用。海盐就能腾出更多来,盐务使坐不坐得稳,咱们说了算。您知道怎么送信。”
    郑熹的目光变得锐利,道:“她总是想得周到。也罢。还有什么吗?”
    路丹青道:“姥不想在安南见到腐儒。”
    “使者?行,我知道了。”
    路丹青又请示郑熹,求见岳妙君。郑熹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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