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他轻声骂了一句,背重重地撞在了树干上。
在他身前,人群密密麻麻,已经把广场出去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肩挨着肩,腿挨着腿,个子矮的人几乎要看不见头顶,艰难地把脸露出来。
喻年被压得也不好过。
他个子虽然高,身量却清瘦单薄,在这人潮中根本没有什么优势。
其他人一味地拥挤,他后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根本无路可退。
他甚至能感觉空气在从他的肺部被缓缓挤出。
有一瞬间,喻年脑海里甚至飘过了一丝念头。
他今天不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这也太荒谬了。
他还不如跟哥哥姐姐回裴家聚餐去,吵是吵了点,但绝不会发生意外。
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哥姐还不得崩溃。
正当他这样想着,像是要替这危险的境地雪上加霜。
喻年在一片噪杂中,耳朵捕捉了一丝微妙的断裂声。
他唰得抬起头。
大概是被人群不断撞击,又或者是树上的玻璃花灯本来就安装得不够牢固。
这玻璃花灯只有巴掌大,是铃兰花的造型,脆弱瑰丽,随着周围的拥挤,正在不安地摆动。
终于。
这朵铃兰花摆动到了一个高点,像承受不住这冲击。
维系着花灯的螺丝松了,这枚玻璃花灯像慢动作一样地坠了下来。
喻年就被堵在这花灯下面。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完了。
他想,花灯倒是不大,但是这么劈头盖脸地掉下来,他头破血流都算轻的。
但几乎也是同时,因为有警方赶来维持秩序,人群终于松动了一点。
一个身影艰难地挤到了喻年身边。
喻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拽进了怀里。
他的鼻子撞上了柔软的骆马绒面料,黑色的圆扣刮过了他的眉毛。
一只手按住他,把他护在了怀里,像是保护小孩子,手掌住他的后脑勺,自己却微微转过身,最大可能地护住了他。
而几乎是同时,那盏玻璃花灯终于掉落了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了这个人身上。
玻璃碎片簌簌地掉下来。
有一片也割到了喻年的手背,留下一条浅浅的血印。
第57章 求神
人群虽然松动了些。
但是玻璃渣子掉在了周围几个人的身上,又带动起一小片混乱。
可是抱住喻年的那个人始终死死护住了他,没有让喻年受到人群的冲击。
可他自己却因为被玻璃花灯砸了个正着,血珠从额角滑落,一滴滴滚下来,其中一滴甚至滴在了喻年的手背上。
喻年盯着手背上那粒血珠。
其实他在被人搂紧怀里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抱住自己的人是谁了,曾经朝夕相伴纠缠不清的人,像是把气息刻在了他的骨血里,他一秒就能辨清。
可他心里却觉得荒谬。
不可能。
在跟a市远隔千里的地方,那个人怎么会出现。
他注视着这人手腕上带着的黑色细绳,一只手抓在这人的胳膊上,缓慢地抬起了头。
跨年夜明亮的灯火中。
他对上了一张清冷疏离的脸,左脸颊被玻璃碎片划伤了,血迹顺着额头落下来,弄花了对方苍白的脸。
“你……”
喻年声音有些干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广场上一片嘈杂,人群在大声呼救,吵闹和维持秩序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虽然警方已经迅速抵达了现场,但还不能完全说安全。
按理他是应该害怕的。
可是看清了祈妄的脸,喻年却有一瞬间觉得耳边一片寂静,甚至响起了尖锐的耳鸣。
他心里生起荒谬的疑惑,怀疑自己到底是跨年夜的广场上,还是根本就在梦里。
祈妄怎么会在这里?
祈妄可以在纽约觥筹交错的晚宴上,可以在自己私密安静的画室里工作,甚至可以在a市里与任何一个人度过新年的第一个夜晚。
可祈妄唯独不该出现在荣市的土地上,出现在与他一片区域的广场上,还替他挡住了一场灾难。
喻年注意到,祈妄搂着他的手背也血肉模糊,像是刚刚剐蹭在哪里了。
“你怎么……”
他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可是很快就淹没在人声的混乱里。
“先出去再说。”
祈妄根本没去听喻年在说什么。
他额头上的伤势不算轻,血流下来,他的左眼都有些模糊,刚刚那个玻璃花灯掉下来,他虽然偏了头,还是被砸得头昏脑胀。
但他本来就是街头出身,这么多年的优越生活也没磨掉他身上粗粝的底色。
他随便用围巾擦了下额头的伤口,就不去管它了,揽着喻年顺着松动的人潮往外走。
喻年被他禁锢在怀里,几乎没有办法动弹,八年过去了,他长高了这么多,在祈妄面前却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看见祈妄的额头又渗血了,想去帮祈妄擦一下,可是在人群里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最后又只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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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警察迅速来到了现场控制住局面,这场混乱最终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伤亡事件,却还是一部分人受了轻伤。
祈妄就在其中。
但在场的伤者细数也不少,场面乱成了一团。
祈妄算不上最严重的那一批。
喻年望着他额头的伤口,当机立断,也没再等候救援,而是带着祈妄上了他的车,开车去了一家私人医院。
私人医院里,他坐着等祈妄包扎。
从广场上脱险到现在,他跟祈妄几乎都没什么交流,顶多是说“跟我上车”“你现在晕吗,失血厉害吗?”
他没问祈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祈妄也没向他解释过多。
他陪着祈妄来医院,交费检查,却一路神色淡淡,像只是一个路过的陪护人员,以至于连医生都搞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看见有玻璃渣子扎在祈妄的伤口里,被医生用镊子挑了出来。
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看得喻年胃都痛起来。
他把脸轻轻偏向一边,可是没几秒又转了回来。
他盯着祈妄面色如常的脸,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句,“疼吗?”
他只问了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可不知为什么,祈妄的脸色像是隐约透露出高兴。
“不疼。”
祈妄这样说,旁边的医生却嘶了一声,“小伙子,这还不疼啊,又没打麻药,好多人清创都鬼哭狼嚎的,像你这么一声不吭的可不多。你也别硬撑,疼也是正常的,我会手轻一点。”
祈妄仍是说,“没事。”
喻年抱着手臂,看医生给祈妄包扎伤口。
祈妄没有伤到手臂,所以医生没有看见,在祈妄的衣服下面,左边的那只手臂是如何的千疮百孔。
他想,祈妄可能也不是硬撑。
从年少时候起,祈妄就一直很能忍疼,他跟祈妄第一次关系软化,就是他半夜陪着祈妄去诊所。
从他跟祈妄相遇开始,两个人似乎不是你去医院,就是我去医院,严重一点说,简直是八字不合。
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深更半夜,雪白冰冷的诊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包扎的医生絮絮叨叨,血都快把祈妄的衣服染红了,祈妄也一声不吭,像是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他一直是个很能忍疼的人,像是这副皮囊根本不值得珍惜,所以随便怎样草率处理都无所谓。
喻年垂下眼,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他的视线里,二十岁的祈妄的脸和眼前的人重叠了一瞬。
医生手法熟练,祈妄也没检查出别的问题,很快就能离开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