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对于火罐, 我向来“喜恨交杂”。
“他的确是坏透了, 骗了那么多的孩子,做了那么多恶事。在橡树庄占山称王、作威作福, 欺负那些比他弱小的孩子。可是, 他也不是彻彻底底的烂对不对?至少他对猹猹……还有阿兰……偶尔也会显露那么一丁点儿真心。”
“他同猹猹那是蛇鼠一窝。”红拂蛮不屑的啐了口唾沫, 想了想, 又说:“至于阿兰,他不配提阿兰的名字。”
“其实……其实火罐确实挺好的……”向来怯懦不敢声张的黑鬼,这时候却选择为火罐发声。
他走近两步,看着我和红拂,一脸认真地说:“你们不晓得,自从他抢了我娘的耳环之后,就一直让猹猹送吃的给我。起初我总纳闷儿,枕头底的糕点怎么永远都吃不完,后来蹲了一阵子才发现,猹猹总是偷偷溜到我床边,塞许多吃的。有回我问他,干嘛要投喂我,是不是想把我毒死,或是下些蒙汗药,要把我五花大绑送给那群贵族呢,不想猹猹说,是火罐的意思……他说……他说他早年也有个弟弟,当年饥荒……也是被活生生给饿死的。”
“这倒是真的……”红拂听到这里,唉了口气,“他那弟弟我知道,从来不跟人提起。只有少数几个来橡树庄比较早的孩子知道。”
“他那小弟,跟猹猹颇有些相像。”黑鬼补充。
我恍然大悟,“难怪,难怪火罐会对猹猹如此偏袒,想必这里头,也与他那早夭的弟弟有关……”
“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来。”红拂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将我和黑鬼拉到一旁,郑重其事道:“火罐杀了自己亲娘的事,你们一定都听过……只是你们不觉着奇怪吗?一个对自己亲生弟弟都如此重情重义的人,怎么会杀了自己亲娘?你们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蹊跷?”
“没准火罐娘对火罐并不好。”黑鬼愣了一下,很快又打破这个可能,说,“也不对……如果对她不好……那为什么每次听到有人骂他娘是婊.子,他比谁都激动。”
“依我看,这里头大有隐情……”红拂若有所思状地摇晃着脑袋,把两只手自然而然搭在我和黑鬼身上,不明缘故地笑了起来:“算了,不说他了,怎么样,两位仁兄,之前同你们说整治哈吉的事,二位考虑得怎么样了?”
话刚说完,橡树庄的大铁门被十数束光齐齐推开,四五辆军用吉普缓缓开进院子。众孩子听到动静,纷纷从窗户里探出小脑瓜来。我拉着红拂和黑鬼躲在一旁暗处,看到许多穿着军装的大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人群中,自然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汉米尔斯夫人。
她如旧戴着一顶黑色礼帽,脸被帽檐上的网格黑纱遮挡着,使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从她走路的姿态来看,似乎比从前更要佝偻,如果说初见时的汉米尔斯夫人尚算得上是一株亭亭玉立的郁金香,那么现在,则更像是久经风霜拍打、快要焉儿坏掉的晚香兰。
我扒在墙缝上,目光从婀娜的腰际线一路往下游,是一双踩踏着细长高跟鞋的纤纤细腿。牛筋底的鞋后跟踩踏在大理石台阶上,有种别样的清脆声,“哒哒哒,哒哒哒”——哈吉为了迎接她与她的丈夫,特意拿出了迎接贵宾用的波斯毯。
“这是在干什么?”有胆儿大的孩子问,无数双眼睛雪亮亮地聚到一起。
哈吉前脚刚点头哈腰地迎完汉米尔斯夫妇等一行人,后脚便凶神恶煞地冲那群孩子们道:“小兔崽子,你们给我听着,今天谁也不许给我惹麻烦,等会格蕾就会派人为你们洗漱清洁,拿出你们最好的笑容,晚饭后在主教厅集合!听到没有?!”
众人稀稀拉拉附和了一声,红拂与我混在一旁,不予置评。
哈吉往这头挑了挑眉,目光很快锁定红拂,颇玩味道:“当然——像李红拂这样不三不四的人,晚上就不必跟着我们一道去了。”
“去做什么?”又有孩子问。
哈吉走近几步,巡视了一圈,边走边说:“尊贵的汉米尔斯上将,军功显赫,但膝下无子。美丽的太太命运曲折,即便他们恩爱幸福,却难得一子。”
说到这里,大部分孩子心里应该都懂得是什么意思了。人群里明显感觉到一阵被提起的士气,这也没错,试问哪个孩子能拒绝被汉米尔斯太太这样温柔心善的女人收养呢?能做她的孩子,一定得要是天上的天使。这里的孩子,没有人不想成为天使。
只有红拂除外。
即便一开始就被哈吉除名在外,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遗憾的样子,反而一副沾沾自喜状,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
橡树庄入秋以来,膳食减半,按哈吉的话说,大部分的捐款都用来修缮新起居楼。其中所耗费的款项,就从孩子们的吃穿用度上克扣,所以哪怕汉米尔斯上将等人来了,我们的晚餐也只有一块三明治,中间夹着一片可怜的生菜叶和半个变质鸡蛋。
“肏他娘的,这是人吃的东西?”
红拂百无聊赖地用刀叉划拉着盘子,所有孩子都在大快朵颐,只有他一人兴趣恹恹,他永远是人群里最特别的那个。
黑鬼小心塞着生菜叶,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无比谨慎道:“你可得小心些,这些话同我们说说就罢了,别被格蕾听到,不然她告诉哈吉,你准儿没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