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羡揉了揉额头,“这么晚了,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宫人摇头,“这,奴也不知,她也不肯说。”
高羡将衣服穿好,瞧见施妤一身黑衣,倒是没问她这么晚到底有什么事要夜闯节度使府,而是先问了句,“为何穿着一身黑?”
施妤此刻的心情实在是太过于复杂,有绝望,有漠然,有恨意,有凄凉。
“你高氏一族世世代代服用的长寿丹药,是用幼童的眼泪做药引,对吗?”
施妤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向千斤重的石块一般在高羡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高羡简直不明白为什么施妤为什么会知道,又或者说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那可是高氏一族世世代代制造幼童纯净眼泪的地方。
那些孩子不能够吃东西,只能喝每日清晨的露水,只能吃桑叶。
幼童纯净的泪水,是长生不老丹药最好的药引。
高羡知道这东西施妤是断然不会接受的,而且这东西是高家世代秘闻,因此他才没有说。
此刻必须稳住施妤,高羡立刻下了决定。
施妤站在高羡的面前,她眼睛死死盯着高羡。
高羡尝试着解释,“那些孩子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只是要他们的眼泪而已,并未伤人性命,相反,他们每日还会有东西吃。”
“喝露水,吃桑叶也算有东西吃?你去看过那些孩子吗?你知道那些孩子一个个都骨瘦嶙峋的吗!你知道他们哭不出来会被怎么对待吗?各种各样的刑具,就是为了让他们哭出来。”施妤的声音陡然拔高。
高羡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更让她恶心,那个和她一样心怀天下的高羡好像就在这么一瞬间烂掉了,他身上的人皮掉落,露出里面无数张吃人的嘴,上位者的傲慢展露无遗。
高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自然不知道那些孩子会如何,他更没去看过。
不过是些乞儿罢了,若是不为高家提供眼泪,那么他们不也是饿死的下场,说不定连桑叶都没得吃。
高羡从心底里就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觉得高氏世世代代有错。
他说,“只是些乞儿而已,就算放弃不管他们又能活几日呢?”
高羡这句话让施妤瞬间冷静了下来,她嘲讽一笑,“只是些乞儿罢了?可是我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些乞儿能够活下来,再也不用过上乞讨的日子。”
高羡转身坐在座位上,他语气冷漠地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会牺牲的,你所追求的平等永远不会实现,士农工商,奴隶与良民,官与民,哪个是平等的?这些乞儿就是这个世界的最底层,他们注定就是要被牺牲的。”
施妤一时间甚至喘不上气,“高羡,你和你高氏族人午夜梦回,不会梦到那些孩子的脸吗?”
高羡靠近她,“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莫非你还想杀了我给那些孩子报仇?我不在了,河北道会是怎么样,你不会不清楚!你要为了乞儿的命,放弃整个河北道?你不是心怀天下吗?难道河北道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施妤颓然的站着,她此刻不知道应该做何选择,正如同高羡说的,目前河北道的百姓已是过的很好的了,但是若是高羡不在了,一切都难说。
高羡的一张好看的脸此刻阴沉无比,敢如此以下犯上的,确实只有她施妤一人。
但是施妤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时若是如此将她发落,那么往后怎么办,至少得让她将改造的弓箭做完才行。
于是他袖子一挥,“施典侍神智不清了,带下去禁足三个月!”
另一边。
施嫦在这西平潜伏了好几日,才终于摸到施妤的住所。
她此刻正穿着一身黑衣,好奇的在施妤的房间打量。
她摸了摸施妤书岸上的书。“嗯,师姐还是这么爱看书。”
随后她又将施妤的衣裳翻了出来,“果然,这么多年了,师姐还是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施嫦将施妤的房间搞得乱糟糟的,她还觉得不够,去施妤的梳妆台上将那些首饰翻了出来。
她切了一声,“还是大新好,娘子们不是短发就是马尾,十分方便,还用得着带着些什么簪子步摇的。”
施嫦左等右等,又从怀里掏出了她就如何说服施妤而写的草稿。
草稿主要分为好几个方面,大新百姓的衣食住行,以及大新的官僚制度,还有在大新才能实现师姐的理想。
她又看会,确定没有再添加的地方,索性睡到了施妤的床上去打滚。
师姐今日怎么还没回来。
她刚这么想,就听得门口吵闹道:“施典侍还是待在府中好好反思吧,敢和圣人这么说话,但是只是闭门思过的,您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施嫦:我师姐和高羡怎么说话了?怎么回事!
第152章 师姐快来
施妤此刻心如死灰,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想轰然崩塌,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但是事实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走进她自己的房间那一刻, 她也突然明白, 鸣雌候并非那么容易。
施妤生出了一种绝望感。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要为什么活着,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此刻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施嫦了,但是想必以施嫦的本事, 也能安稳度日。
施妤捂着自己的胸口,在黑暗之中坐到她平时坐的椅子上。
不可控制的, 她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师傅与施嫦的脸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仿佛在印证她的愚蠢。
她当时和师傅据理力争,说大骊气数已尽,执意离去的时候, 师傅在想什么呢。
自己当初和施嫦说她要改变上位者随意掠夺下位者生命的不公时,施嫦又在想什么呢。
施妤的眼泪流了下来,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再支撑她活下去了,至少,她再也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突然,她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
“师姐,你是在哭吗?”
施妤愣了片刻,莫非是自己悲痛欲绝,出现错觉了吗,这仿佛是施嫦的声音。
并且这幻觉还在持续,“师姐,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回来怎么不点蜡烛?”
房间之中漆黑一片, 只有施嫦的声音回荡。
施妤忍住啜泣的呼吸,“阿嫦,真的是你吗?”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相信施嫦此刻真的在她的房间里,她只当此刻施嫦的声音是她绝望之时的错觉。
施嫦自顾自的摸黑点蜡烛,心只道幸好走之前楚旋给了她一个打火机,否则这黑灯瞎火的她去哪里寻火折子,这房间一直不亮也怪尴尬的。
烛火被点亮,出现在施妤面前的是什么错觉,也不是什么幻觉,是活灵活现的施嫦。
施妤眼中泪滴掉落。
真的是施嫦,她比以前高了,头发似乎也更短了。
施妤此刻也不想管施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外形会有那么大的改变。
施妤猛然抱住了施嫦,她哽咽道:“阿嫦,我.我是个罪人,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施嫦语气带了丝着急,“师姐,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施妤抽了一口气,“高羡他.他家世代都都用幼童的眼泪做药引炼制所谓的长生丹药,破庙,破庙里的那些孩子,都是被他高家所害。”
施嫦瞬间僵住,她任然记得那时她欢喜的以为自己和破庙的孩子都有了归宿。
那些孩子的死,没想到是因为高氏一族。
施妤此刻整个人崩溃不已,她继续说:“我不是鸣雌候,这世道也再无骊高祖,天玉果果然不是个传说,但是此世,还有谁能令它亮起来呢。”
施嫦一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一边说:“不,师姐,我已经找到了那个能让天玉亮起来的人,我此次前来寻你,正是想劝你和我一起离开。”
施妤瞬间找回理智,“ 谁?”
施嫦回答:“师姐可曾听说过楚娘娘的名号?”
“大新的皇帝?”施妤此刻已然完全清醒,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难怪你会出现在此处,你是随着大新的使臣一起前来的,方才你点亮蜡烛的东西也很令我在意,那似乎不是火折子。”
施嫦点头,开始进一步的劝说:“师姐,天玉真的会择主,楚娘娘她不是骊高祖,但是胜过骊高祖啊。”
施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淡淡的摇头,“阿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为高羡做事快十年,那位楚娘娘怎么可能会让我去到大新?”
施嫦明白施妤想说什么,她是高羡的心腹,就算如今和高羡关系破裂,也不见得就会有人相信他们是真的分道扬镳,总有人会疑心种种。
换做别人可能会顾虑,会犹豫。
但是施嫦知道楚旋不会,因为楚旋无条件的相信着她。
施嫦握住她的手,眼睛亮亮地说:“师姐,她会接纳你的,她一定会很高兴你的到来,她很珍惜人才,特别是,女性当中的人才。”
施妤疑惑道:“女性当中的人才,难道楚娘娘的手底下除了你,还有别的娘子吗?”
施妤并未参与这次议事的筹备,最近更是将心思都花到了那丹药上,自是不知道大新来了一群女子使团,她们舌战群儒,好不威风!
施嫦回答:“全都是娘子,楚娘娘手下九大部,其掌权者皆是娘子,手底下更是有数不清的女吏事,女兵,师姐,这里才是你实现愿望的地方。”
施嫦的回答简直冲击着施妤的三观。
她本来以为大新是个娘子做皇帝已经是很惊世骇俗了,哪怕这皇帝自称是神仙。
如今没想到大新竟然全是娘子掌权,其下属还有无数的女吏事,女兵?
这件事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施嫦最后说道:“师姐,能让天玉亮起来的人不一定是男人,一统天下的也不一定是男人,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没想过天玉会对女人产生反应呢?”
施妤后退两步,消化着她从未接触过的信息。
皇帝只能男人做,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她从未怀疑和质疑过,她从小读的书,接受的教育,看到的事实便是如此。
以至于她想要寻找一位明主之时,下意识的去寻找男性,她从未考虑过一个一统天下的人会是个女人。
施妤的脑子此刻混乱无比,她捂着胸口缓缓坐下。
但是下一秒,她又抬起头来,“你还未回答我,你点燃蜡烛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似乎不是火折子。”
施嫦在脑子里缓缓写下一个问号。
师姐这脑回路.
施嫦将打火机拿出来,按下开关,立刻就出现了一簇火苗。
这种打火机是便利店里最便宜和廉价的那种,五颜六色的透明的壳子,只需要一块钱就能随便挑选。
但是这对于完全没有去过大新的施妤来说,这无疑就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