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得极好的年轻人在卖炭老人身前撩起衣摆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视线高度和面前蜷缩在巷尾的老人家的高度放到一致。他的声音像是一块温润的软玉,入耳动听,就连呼出来的热气都像是仙气似的。
“老人家,我想找您问问路。”怕卖炭老人听不清自己说话,那年轻人将自己的音量放得大了一些,“您知道沈府怎么走吗?”
京城里面姓沈的人家不少,可是能被称呼为“沈府”的,大抵只有那一家。花白胡子的老头见他主动和自己搭话问路,一时起了好奇的心思,将去沈府的路线仔仔细细地告知后,便再也压不住那一丝疑虑。
“年轻人,你去沈府干嘛啊?”老人家谨慎小心地询问面前人的来意,生怕自己的一时好心给沈府带来麻烦。若是面前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个好人,实则和沈府中人有深仇大恨,意图对沈府不轨,自己怕是第一个就要遭殃。
年轻人垂下眉眼,嘴角挂出一抹温和的笑来,柔声回答着面前的老人家:“我和他有个约定,此番前来,自是来赴这相思之约的。”
卖炭老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不太理解这群读过书的年轻人满口文绉绉的话,可是看面前这人眉眼之间的温润神色,便主观意愿上地认为他没有坏心。
年轻人站起身来,见面前老人衣着寒酸,破烂衣服的防风保暖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他皱了皱眉,同时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来,塞到了老人家的手心。
卖炭老人手中一沉,低头去看时骇了一跳,受宠若惊地将银两塞了回去,百般推辞不肯接受。面前的年轻人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手腕动作却强势得不容拒绝。
年轻力壮的人自然手劲儿比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家手劲儿大,面前这人手上动作强硬,嘴上说的却是关怀之语:“这点钱,就当答谢老人家的指路之恩。若不是您,我还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呢。”
听到这话,老人家手中的推拒动作小了些。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好心帮人指了个路,就能得到如此丰厚的报酬,实在是天降鸿福。年轻人嘴角笑意更深,趁着老人愣神的空隙,将银两放在了他的手心。
怕老人家心中不安,年轻人瞥了一眼墙角下竹篓里装着的炭火:“天太冷了,老人家还是早早地回家去吧。这些炭火就当我全买了,待会儿我就喊人抬到沈府里去。”
说罢,年轻人便朝老人挥手告别。老人愣怔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呆滞地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上的硬块,半信半疑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想要判断真假,确定这不是一个欺人的骗术。
啧,硌牙,想必是真的。
牙齿的疼痛将卖炭老人的神志唤了回来,他回过神来,赶忙朝那年轻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想要问一问他的名字。可是等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大路上,呼啸的寒风里,早已经没有了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影。
老人看着面前萧条的街道,只觉得今日自个儿真的是运气好,居然能遇到这样的菩萨。
有了老人家给指引的路线,沈府自然好找。望着面前气派的牌匾和朱红色的大门,府邸上方龙飞凤舞地写了“沈府”二字,方砚知这才悠悠地松了口气。
他冒着寒风里在四九城内像个傻子般地转了几圈,没找着这座府邸一星半点的踪影,却没想到它竟然就坐落在这附近。可见世事无常,柳暗花明才有又一村的奇景。
方砚知风尘仆仆从扬州赶来,一路上没有刻意地快马加鞭,反而如同游历一般,晃晃悠悠地走遍了这附近地区的大街小巷,见识了各省各地的风土人情。原本只需一月的上京之旅,硬生生地被拖成了三月有余。
他从金风送爽的秋天走到了寒风凛冽的冬日,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都给方砚知带来了不同的感受。原先他只以为这个异世界里自己只是个孤独的人,却没想到在生活中,不管高门权贵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一样的。
这一段长达三月的旅途,让方砚知的心灵在青山绿水和人间烟火中受到了洗涤。他见过了舞榭歌台的繁华奢靡,也看到了易子而食的悲哀凄凉。无数男男女女困在这红尘之内挣扎着活出自己的精彩来。
方砚知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迷茫困惑,或许只是不识愁滋味的无病呻吟,走过这一路后,他抛下了自己的迷惘惆怅,和那些故作□□的愁绪茫然,转而切身处地地去体会不同人的生活经历,才发现古语中的大智慧。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或许就是这样。
得亏桑嫣接手了铺子之后经营得当,精明能干的老板娘不仅做事麻利,还多了几分飒爽之风,大手一挥就给了他充足的路费。不然就方砚知这拖拖拉拉走三个月的磨蹭和几近散财童子一般的作风,迟早得在路上餐风饮露。
可是再多的银两也有花完的一天,方砚知掂量着自己的口袋,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当日一句戏言,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实现。自己只有一些碎银几两,确实还得沈舒年来接济自己。
他整理衣冠,确定自己没有被这呼啸寒风吹得没法见人,这才上前叩响了沈府的大门。门房来得比方砚知想象中的要快上一些,那人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挤出个脑袋来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方砚知还没来得及报上自己的大名,就见那门房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有拜谒的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