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受过他的蒙骗。”
谢怀宁道:“当年的事我未曾事前与他透露过风声,我亦有错。他是奴隶出生,与你我都不同,若他不拼命向上走,恐怕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只是遗憾与他多年主仆情分惨淡收场,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他做错了。实话说来若我换做他,当时情景,我也不敢说自己一定会比他做的更好。”
苗岚冷哼一声,并不认同他的话,但是却也没继续反驳。谢怀宁知道她的性子,能叫她讨厌的人,便是在她面前磕头认错也不会叫她改观半分。
笑着叹了口气,道:“你晚上就在这里休息,我去去便回。”
苗岚本来说自己也要去,但是见谢怀宁的神情,知道他说出这话是有自己的主意,索性也没再反对,点点头应了下来。
桑然的住处的确不难打听,毕竟是本朝罕见的奴隶出生的新贵族,只是随便朝小二问了两句,那边便兴致勃勃地将他的事迹倒豆子一般地与他说了起来。
按照小二的指点,谢怀宁行了约莫半柱香工夫,便隐约看见了一间独门独户的四合院。
作为正五品的御前侍卫,他的住处只能算的上中规中矩,屋子里的布局也单调,看起来方方正正,倒像是个牢笼。
桑然今夜不用当值,回了府,便将自己缩在院子里练起了刀。
他的刀法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却招招是从战场打磨出的锋锐狠厉,空气被刀刃破开的声音在耳旁呼啸,带出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围墙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淡淡的,像是赞赏:“你的刀法比当年精进了许多。”
桑然瞳孔猛地一缩,收了刀,赶紧转身朝后望,逆着月色,墙上坐着的那人眉眼看不太清晰,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挺拔的轮廓。他身上藏蓝色的衣衫随着风微微鼓动,竟然他瞬间就记起了从前。
他动作迟疑却又难掩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能看清对方的面容,这才又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怯意,轻轻抬手做了几个手势:【都是主子教的好。】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没有谢怀宁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夷的疑问,也不去思考他为什么会来找他。
他的本身于他而言就是神迹,他像是信徒陷入一种不真实的幻境中,只有心跳声在拼命鼓噪。
奴隶在宫中是没有资格习武的,他们只是最低等的人型物件,做的都是最低等的杂事。但是他实在不想在谢怀宁身边做一个随时都能被替代的废物,忍耐了许久之后,还是腆着脸去求了个恩典。
他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也不敢奢求太多,原本只是想要个能在旁观摩皇子们习武的机会,没想到他那心善的主子知道他的想法后,竟会直接选择亲自指点他。
和谢怀宁在一起,哪怕是作为做叫人看不上的奴隶身,却也是他烂泥一般的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的时光会这么短,仿佛只是得了神的怜悯做了场美梦,梦醒了之后,所有的一切又化为了泡影。
谢怀宁从墙上一跃而下,随手捡了根枯枝,在手中掂了掂,看着他道:“要过几招吗?”
桑然看着他一如从前与他相处时的姿态神情,心口悸动。他张了张嘴,但还没发出声音,却见对面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那一节不过三尺长的枯枝在谢怀宁手中,仿佛变成了吹毛立断的凶器,以不可抵挡的气势朝着他的面中劈刺了过来。
桑然心中一惊,连忙抬手以刀背格挡,脚下后撤了半步,勉强化解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专心些,若我手上是一把真剑,你方才已经是具尸体了。”谢怀宁挽了个剑花,看着他提醒道。
桑然脸上闪过一丝羞愧,随即眼神却定了下来,单手比划了一句【得罪了】,手下不再留情面,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朝着谢怀宁攻了过来。
两人来回对了约有几十招,桑然虽全力以赴,却已渐露颓势。
又勉强接了两招,最终还是以谢怀宁寻到了对方的破绽,倏然发力击中桑然手腕,将他的刀踢出彼此打斗范围,而后又以枯枝尖端抵住他的咽喉,自此,一场还未开始便就已经分出胜负的比试才终于落幕。
桑然静静地看着谢怀宁,神色眷恋而又释然,无声地做出口型【我输了】。
谢怀宁也看着他,许久,将手中的枯枝收起扔到一旁。
他凝视着他笑了一下道,声音淡然:“桑然,我还能再相信你一次吗?”
*
谢怀宁回到酒楼的时候已近午夜,苗岚听见隔壁动静,敲了门探头去看:“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去小奴隶那问到什么了?”
谢怀宁回过头看她:“你怎么还没睡?”
苗岚走进去,毫不客气地道:“你不回来,我怎么能安心睡?谁知道那个桑然现在是和谁一伙的?万一他去和姬钺告密,把你卖了怎么办?”
谢怀宁道:“那你可以安心,姬钺现在的全部精力恐怕都放在了皇帝身上,暂时管不得我了。”
苗岚好奇道:“怎么说?”
“姬钺以为姬赫南真的已经被他拿捏,却不想千年的狐狸岂是那么容易被他掌控的?之前不过是陪着他玩玩,只是我那好大哥却看不清形势。”
谢怀宁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微微笑了笑:“这些日子他正在逼着姬赫南册立太子,行囊都已收拾好了,只等挑了吉日就携家带口入主东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