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占认为这时候为了自己的排名疏远队友的作风十分伪善,再加上黄君山没有拦着,所以她也继续大大方方地同玄千两来往。
至于朱祁,她被迫抱病请假了。
就在今天早上的体育课上到中途时,朱祁突然全身发软倒地不起,急救机器人立刻冲上来对她做了简单的检查,随后,火速将她送入了校医院的icu病房。
她是第17个在体育课中途被送入icu的女生,也是第11个被判断为突发横纹肌溶解综合征的女生。
横纹肌溶解综合征不是不治之症,但也不是三天就能被治好的疾病。
医务室里,朱祁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第一次落下了眼泪。
从出现在耀星大陆的那一刻起,她惊恐过、害怕过、恍惚过、自我怀疑过、甚至想过一死了之,但是唯独没有哭过。
因为她告诉自己,她小时候已经哭够了,这世界上再也没什么事值得她哭泣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内心的防线还是被飞来横祸击得粉碎,瞬间溃不成军。
横纹肌溶解综合征是非常复杂的疾病,研究表明它的发病原因常和过量运动、代谢紊乱、体温异常、自身免疫、感染和各种因素有关。
可是,这种科学界没法给出准确病因的疾病前面总会写一句非常刺眼的话:主要和遗传基因有关。
是啊,当然主要是遗传基因的错。
不然为什么肋骨断了那么多根的玄千两还能顽强站着,她却倒下了?
她为了摆脱贫困和歧视会用尽全力读书到深夜,她为了有钱上大学会和大她11岁的老男人谈情说爱,她为了远离吸血的家人早早自力更生,她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智慧去算计任何一个人……
可是,这世上唯独摆脱不了的,就是流淌在身体里面的血液和基因。
她和那一家子只知道蚕食女儿血肉的人渣一样,都有着一副无比脆弱的躯体。
所谓家庭,所谓基因,所谓血缘关系……这一切,就像是诅咒,诅咒着她的灵魂,蚕食着她的坚强。
朱祁一把抓起桌上的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抱住自己的脑袋,疯狂地撕扯着头发,任凭指尖将头皮撕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可她却只是咬着牙流泪,不愿意发出一丁点哭声。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察觉到来人的朱祁立刻放下头发,将自己的哭花了的脸藏在了头发当中,努力控制住呼吸,不让别人察觉到她呼吸中的水汽感。
来人缓缓走了进来,看了眼地上被砸得粉碎的花瓶,淡声召唤机器人道:“把这里扫了。”
朱祁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是她的老师狩伦。
狩伦拉开椅子在朱祁的床边坐下,他扫了一眼朱祁头皮上布满的血痕,也不说话,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一本纸质书看翻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狩伦沉默地看书,朱祁沉默地控制情绪。
等朱祁确定自己就算开口说话也不会发出哭腔了,才低声问:“老师,你来做什么?”
“听说你受伤了。”狩伦合上书本,“所以来病房给你上课。”
朱祁凉凉地笑了声:“老师,我是舞蹈课,我没机会了,都没了。”
狩伦淡淡道:“倒也不至于。”
这句极其冷漠的“不至于”在朱祁听来格外刺耳,她一时之间有些情绪失控地道:“当然对你来说不至于,可是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朱祁自知不该对高高在上的王都新人类咆哮,可是就在这一刻,她突然累了、想放弃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满脑子算计和游刃有余,可谁又不是紧绷着神经在这个全新而又危险的世界里战战兢兢地活着?
算了吧、都算了吧。
她已经做好了被狩伦制裁的准备。
狩伦看向朱祁,不知为何,他突然好想看看这一头乌黑的头发下的脸蛋,现在到底是用怎样一副表情说出这样的话。
他知道她一定哭了,他见过太多考级失败的圣女、新人类和旧人类痛哭流涕甚至绝望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好想看看她。
他明知这样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抬起手,伸手撩开朱祁的头发——
可是,印入眼帘的并不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弱脸蛋,而是一张平静无比且妆容精致的面容。
她脸上的底妆干净无瑕,寥寥无几的几缕水痕像是在诉说着她曾经无声哭过的痕迹,可她眉眼的妆容没有半分晕染、鲜润的口红依旧匀称而饱满。
她眼底有胆怯、有惧怕、有失望、有悲哀,可她全都竭尽全力藏了起来,试图用毅力将这些情绪全都压在心底,只剩下强撑的平静和从容。
他看着她。
这些天通过观察奴隶带她上课,他发现,她的舞蹈资质其实很普通。
虽然她很努力、非常努力、格外地努力。
可努力在这个世界并不少见,终身考试制度让全球人形生物都异常努力。
努力是一件很让人绝望的事。
因为越努力,就越容易看到自己的上限。
抱着幻想认命和抱着现实认命,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所以每一年,他都能看到无数朝夕相处的队友,在当年的考试中拼尽全力,却还是因为距离c级一步之遥,自此被王都关上了大门,变成了可能此生再也无法相见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