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颗星球,有自己的儿子,有自己的女儿,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不满的生活,也有引以为傲的幸福。
在看完这场残忍又华丽的表演后,他们晚上会开开心心回家,和自己的家人分享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他们会斥责名为玄千两的外星人冒犯耀星信仰的无耻,然后拿自己的遭遇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感叹生活,感恩国家,怀揣着一颗他们自以为仁慈的心,晚上在朋友圈发一句“感谢我生在耀星共和国,我们要活在当下”,然后甜甜美美地睡去。
“玄大千!你认罪吗?!”
宗教法官提高了音量,再一次义正词严地问道,他字正腔圆的声音回荡在剧院之中,震耳欲聋。
玄千两收回视线,看向法官,坦然地回答道:“我当然有罪。”
“哦?”宗教法官没想到玄千两居然会放弃抵抗,顿时大喜,他问,“你的罪是什么?说来听听。”
“我的罪……”玄千两听着耳畔的嘈杂人声,低声道,“我的罪是……我的罪是……我的罪是我生于地球……”
“很好,然后呢?”法官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催促着玄千两接着说下去。
“我的罪是我生于地球一个父母都非常爱我的富裕家庭,即使我的父母再怎么想锻炼我,也从不舍得我真真正正去底层的世界里吃苦,他们让我一直在一个安逸的、只有良性竞争的环境里生存,他们让我的人生是一片四处都是美丽景色的康庄大道,所以……”
玄千两再次回看这人满为患的大堂,提高了音量道——
“所以,哪怕我在医院里见过的真实的恶意远比浮于表面的善意要多太多,哪怕我见到的大部分人性的光辉都只会给到他们自己的父母与孩子,哪怕我早就发现很多自以为善良的人都不过是在居高临下地同情着远比祂的生活还要苦难的人……
但是,我依旧相信着,举手之劳的帮助也是一种友善,包含私心甚至作秀的施援也是一种仁慈,夹杂着鄙夷甚至轻蔑的资助也是一种仁爱,一切不纯粹的施以援手它都是一种善良。
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会为了个体的利益像动物一样卑鄙阴暗地厮杀,也会为了个体的利益像动物一样团结、牺牲和延续。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咚咚咚”的声音传来,法官敲了敲法槌,不耐烦地训斥道:“玄大千,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在陈述我的罪,因为我的罪便是如此。”玄千两回头看向法官道,“因为被父母照顾得太好,因为总被大人教要理性看待事物,因为见过的人性太多太复杂了,我总感觉自己像是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旁观者,我一直都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观察着这个世界,包括这颗星球。
所以,我甚至会以一个绝对的上帝视角去想:如果地球的生育率也是这样的话,应该会比你们做得更过分吧?当然了,当然会更过分了,地球的生育率现在还没那么差,就开始这个国家政府禁止堕胎,那个国家政府给才刚满 15岁的女生发叶酸。一旦这么想了,就觉得你们好像也没那么可恶了。
所以,即使我曾经为金霍山的死亡和锦标赛真情实感地愤怒过,我的理性也会让我愤怒很快化为乌有,我甚至在刚刚的时候替我自己原谅了你们在座的这些拿我哗众取宠的人——”
玄千两的眼圈泛红,再次望向比肩叠迹的人群,忍不住再一次提高了音量:“我在想,如果我是你们,我会不会把行刑票投给台上这个女人?我的答案是——我会。
因为我的世界要灭亡了,即使科技发达到这种程度它还是要灭亡了。而我不想死,也不想让我的家人死,更不想让那个曾经屠杀我先辈的旧人类重新站上统治者的舞台。那么,对不起,就只能另有其人去死了。”
说到这里,玄千两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一颗滚烫的热泪滑落:“所以,我的罪是什么?”
她大声道:“我躺在黑暗中痛苦的每一刻!我赤身裸/体迈出的每一步!我差点淹死在恶臭血池里的每一秒!都是我自己的罪!
是我在该有立场的时候没有立场!是我在该对侵略者和掠夺者抱以恨意的时候却抱以了善意!是我在该同情自己的时候居然有功夫同情别人!是我分不清眼下事情的轻重缓急!是我在该愤怒的时候无法做到愤怒!”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整座大堂瞬间人声鼎沸,人们三五成群地议论了起来。
“玄大千!”宗教法官的脸色骤变,狠狠地敲了敲法槌怒斥道,“请你注意你的发言!”
“我已经很注意了,不如说我已经注意太久了。”玄千两说着,再度睁开双眼,她笃定地看向法官,不再有任何犹豫道,“不是说接下来是圣母的审判吗?开始吧,圣母大人的审判,神之裁决。”
高台上的宗教法官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恶狠狠地瞪了眼玄千两,皮笑肉不笑地问:“玄大千,你确定要这么快进入神之裁决吗?你不打算好好忏悔一番你的罪行,不怕接下来的仪式会被圣母继续制裁吗?”
玄千两却道:“我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很好。”见玄千两的头这么铁,法官也不再和她纠缠下去,而是转头看向身侧的书记员,对方点了点头,立刻站起来叽里呱啦朗读了一堆耀星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