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候也会自嘲地想,不知道今生会不会重复前世的老路,最后竟会还是兰奕欢出人意料地登基,如果他把这件事说出去,就会彻底杜绝这种可能性了。
如果是上辈子,他很难确定自己会不会这样做。
但今生,他只想堂堂正正地争一回。
而此时此刻,这么多年隐藏的心事被邓子墨一一道破,短暂的震惊之下,五皇子反倒平静下来。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
当年他问齐贵妃,为什么要把兰奕欢抱进宫来,齐贵妃说是为了假孕争宠,五皇子一直半信半疑。
而齐埘可能才是齐贵妃的亲生儿子,这种可能性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说不通。
一个男孩,身体又没有任何缺陷,齐埘跟兰奕欢又有什么差别,要让齐贵妃把他换到宫外去?
这邓子墨野心勃勃,目的叵测,说话半真半假,旨在扰乱他的判断,甚至试探他,不可尽信。
五皇子冷冷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
见他短暂的震怒之后就迅速保持了冷静,邓子墨对着五皇子竖了个大拇指,悠悠地笑着说:
“我和殿下不同,我只是个庸人,想要的,无非功名利禄、权势财富……从龙之功而已。太子花团锦簇,已经有了那么多忠心追随的人,我就算去了,也是锦上添花,哪有出头之日呢?但在殿下您这,就不一样了。”
五皇子一顿。
兰奕欢将铜片从掌心中拔出来,面无表情地扔到地上。
他觉得浑身出了一层虚汗,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邓子墨的这番话。
正在此时,却忽听锣鼓一声响,却是后面那处戏班子曲终人散。
有个小厮匆匆跑到兰奕欢这边来,想要收拾装道具的箱子,结果正好看见兰奕欢靠在箱子旁边的阴影处,不由吓了一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兰奕欢听他一叫,心里就知道不好,但要拦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屋内两人都是武艺精湛,一听便同时喝道:“什么人!”
兰奕欢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今天绝对不能让五皇子和邓子墨知道他听见了这番话,否则后患无穷。
到底是多年帝王磨练出来的,能坐稳那个位置,心智绝非等闲之人。
兰奕欢虽然心神恍惚,但机警不减,那个刹那间权衡利弊,竟然不逃,反而反手扯下袍摆,将脸一蒙,跟着飞身而起,用肩膀撞开窗子,竟然直接扑进了房中。
“唰!”
他回手之际,已经从袖中摸出了一柄匕首,锋刃出鞘,寒光四射,又狠又快地朝着五皇子刺去。
若是此时有第四人在场,看见了兰奕欢这一招,必然要拍案叫好。
不光武功妙,智谋更妙。
此刻的紧急形势之下,兰奕欢要跑是很难能跑得掉了,反而有可能在五皇子和邓子墨的夹击之下让自己陷入被动。
但是他此刻这一刺,立刻就会被人当成前来刺杀五皇子的刺客。
在五皇子和邓子墨两人还互不信任的情况下,五皇子难免会怀疑这是邓子墨的安排,如此一来,隐瞒了兰奕欢身份的同时还挑拨了两人关系,可谓一箭双雕。
为求真实,兰奕欢当真半点没手软,他知道五哥还不至于被这么一下就给宰了,若是受伤了……那就伤了呗,反正是他疼又不是自己疼。
果然,五皇子的眼神陡然凌厉,一抬掌切向兰奕欢的手腕,兄弟两人快速地交换了几招,带着四下杀意凛凛。
幸亏他们这辈子不是一同长大的,不然兰奕欢还得担心对方认出自己的招式来。
身后带起一股风,兰奕欢感到是邓子墨要从背后夹击了,灵机一动,脚后跟向后一撞掀翻了桌子,自己借势一翻,屈膝半跪在了窗台上。
他看着邓子墨,沉着嗓子,万般惊诧地道:“你、你居然——”
话没说完,兰奕欢猛然向后一倒,掉出窗户。
邓子墨眼疾手快,在旁边的窗帘上一拨,帘子向着窗外卷去,缠向兰奕欢的一只脚,兰奕欢一匕首斩断,落地跑了。
而那一个瞬间,邓子墨陡然感到一股烈火焚身般的剧痛,眼前仿佛瞬间闪过无数画面,让他动作一滞,兰奕欢已经消失在了窗外。
五皇子深深看了邓子墨一眼,眼神中带着冷意。
那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对上五皇子的目光,邓子墨也是服了。
他没想到这刺客心眼还挺多,这种状况之下还不忘栽赃自己,如此一来,虽什么具体的指控都没说,但无声胜有声,真仿佛他们勾结了似的。
不过……刚才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好在五皇子不是个没有头脑的人,不管心里疑虑有多少,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抓人,因此只道:“追!”
兰奕欢在逃跑的路上,顺手捡了件地下扔着的大红色戏服,抱着狂奔出了地下的夜市,凭着对得仙楼的熟悉,一路东躲西藏上了二楼。
直到这时,身后的人才总算被暂时甩掉了,兰奕欢这才迅速把那件戏服披在身上,换装完毕,从走廊的窗户处跳了出去。
下面是一处窄窄的小巷,兰奕欢快步疾走出了小巷,百忙之中低头一看,顿时满脸黑线。
原来他刚才匆忙之下扯来穿在身上的那件戏袍,竟是一件女子的嫁衣。
因为这嫁衣里面还要套不少内衬,本来就十分宽大,再加上兰奕欢是少年人的身形,他穿在身上还居然还有点肥。
离谱!这一天实在是太离谱了!
左右穿都穿了,还是逃跑要紧,兰奕欢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想起上回邓子墨把自己认成女子的事,索性将头上的发簪一拔,满头的黑发顿时如瀑布般垂落,这样就像的多了。
兰奕欢这才走出了小巷,想着他如果这幅样子在大街上狂奔,有失淑女风范还是次要的,如果被当成了女鬼吓着谁会不会就不太好了。
正犹豫间,忽然就看见一辆马车从前面驶了过来。
兰奕欢的目光扫过马车,双眼顿时一亮,心道,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枕头。
——马车是三皇子的。
虽然上面没有皇子的标识,但大家前世今生都这么熟,兰奕欢当然一眼就能认出,这绝对是他三哥专属。
素色暗金纹的车帐,乌红木的轼轴,矜持中又透出一股风骚,别人坐马车坐不出来这个调调。
于是,兰奕欢直接冲到了车前,掐着声音说道:“夫君,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呀!”
旁边的侍卫们刚要抓刺客,就被这一声过于凄厉的喊叫震得抖了抖。
两匹马和马车也跟着抖了抖。
趁着大家都在抖的功夫,兰奕欢顺势挤上了马车。
他二话不说,拿出当年扑太子的本事,一头扑进了三皇子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低声道:“夫君……啊不是,三哥三哥,快点救命!”
三皇子玩命地干了一天公务,本来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转眼间怀里就多了个人。
是不是美人没看清楚,反正挺野的,把他胸口撞的“咚”了一声。
任是谁突然被这么一嗓子一喊,这么个人一抱,都得吓个激灵,他的睡意顿时全没了,心脏差点,怕不是要当场猝死。
三皇子瞪大眼睛看着兰奕欢,好不容易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出来又是自己这个倒霉弟弟。
“……!!!”
他脸上的防备之色全都变成了恼怒,道:“兰——”
兰奕欢语速很快地打断叱骂,不让他发挥:“知道了,你要说兰奕欢!我知道我叫这个,你不是也姓兰吗?有什么可重复的!咱们名字里三个字,两个字都一样呀!”
他紧紧搂着三皇子脖子,免得对方把自己给推开,凑到他耳边说道:“你听着,我现在有麻烦了,你快掩护我走,要不然五哥就要抓住我了!”
三皇子一脸刚烈,原本正恼怒挣扎,听到兰奕欢的话之后怔了怔,神情慢慢地冷静下来,变得似笑非笑。
他慢慢地说:“哦,你五哥要抓住你了,关我什么事?你们不是同胞兄弟吗?有什么事情不好说的。”
他推了兰奕欢一把,赶鸡一样说:“去,下去,别给我这没有靠山的可怜人惹麻烦。”
他说得这么无情无义,阴阳怪气的,反倒把兰奕欢给听笑了:“三哥啊三哥,真是不好意思,麻烦已经上身了。我今天把五哥给惹毛了,如果他抓到我,你猜看到咱俩在一起,他会不会是怀疑咱们两个勾结了呢?要不要跟我当同伙被他发现,你看着办吧。”
这确实很难解释自己只是个凑巧路过打酱油的。
三皇子沉默下来。
兰奕欢反客为主,知道这话正好切中了他的要害,将手放开靠回到座位上,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瞧着三皇子,脚还一晃一晃的。
不得不说,他这个时候很需要三皇子的阴阳怪气和别扭,这样热热闹闹地斗一斗嘴,刚才那些事,好像就能显得无所谓一点似的。
片刻之后,三皇子说:“我有个问题。”
兰奕欢道:“那你最好快点问,咱们的时间不多啊。”
他特意加重了“咱们”两个字的读音。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磨着牙问道:“我到底是哪欠你的还是你天生就克我?为什么每次这些破事都要摊到我头上???!!”
他语气太过悲愤,兰奕欢不禁反思了片刻,说道:“也没有吧,要是照你这么算,我明明是克二哥更多呀。人家怎么从来不抱怨?你学学,要不你不是太子呢。”
其实在诸位皇子当中,三皇子算是唯一一个在口才上能与兰奕欢一战的了,无奈比不过弟弟无耻,所以每每还是略逊一筹。
两人在这你来我往的,就是苦了三皇子的侍卫。
一开始兰奕欢刚上了车,他们本要抓刺客,硬是被那句“夫君”喊的没敢拦。
接着看他竟敢扑过去冒犯主子,侍卫上去就想把他揪出来,结果一看两人抱上了,赶紧又讪讪放下帘子,不敢再多看。
此时外面发生了状况,大家弄得都不敢上前了,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挤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车子,问道:“殿下,前面仿佛是五殿下派了侍卫,正在全城拿人,您看——”
兰奕欢就知道五皇子会这样做,毕竟那样的秘密,不确定是不是被他给听去了,定要追查到底的。
三皇子低声问道:“你到底怎么招惹他了?”
兰奕欢只是笑,也不说话。
三皇子见状,知道也问不出来,又确实不能这样赶他走,只好轻哼一声,道:“你欠我一次,记得还人情。”
说完之后,他便冷冷地冲着外面道:“老五搜人,关我何事?难道他要抓我不成?遇上人就给他们看令牌,径直走,我看谁敢拦着!”
“是!”
有了三皇子保驾护航,马上一路上顺顺利利地驶离了这条街道,也避过了盘查。
兰奕欢眼看着没有什么危险了,说了句“谢谢三哥”,就打算从马车上跳下去跑掉,结果胳膊一紧,被三皇子给抓住了。
三皇子挑眉道:“怎么着,你就要这样走了?你无端给我惹出一桩风流债,还没补偿呢!”
他一直洁身自好,这份好名声也是他博取人心的关键,这大半夜的一身红衣,一声“夫君”,万一传出去,一世英名可全没了。
兰奕欢道:“那能怎么补偿,难不成我还真得陪你住一晚?”
三皇子被雷劈了似的,猛一下把他推开,说道:“你也不害臊!胡说八道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