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为,她待兰奕欢好不好,只是她自己的事,更何况吃喝上都没亏待,所谓的不好也就是态度冷淡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没想到,连这些不相干的人,都知道兰奕欢是个不被宠爱的孩子,背后拿这件事来议论嘲笑。
而齐埘,也以此踩在兰奕欢的头上来炫耀。
他也确实有可以炫耀的东西,从小到大,他虽然不是皇子,却受尽了宠爱,无论何时,都被父母姑姑和兄长围绕着,想进宫就进宫,想住下就住下。
而兰奕欢,却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了,只能寄住在太子那里。
齐贵妃本是要来问齐埘为什么要那样做的,但现在,她突然觉得不用问了。
因为齐埘吃准了有人给他兜底,兰奕欢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找兰奕欢的麻烦,砸兰奕欢的铺子,毁了宝华会陷害他。
因为他从小到大都耳濡目染,受了齐贵妃的影响,把兰奕欢当成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的人。
当兰奕欢超过他,过得比他好时,他也会觉得不应该,不服气,所以就要使手段让一切回到他所认知的“秩序”中去。
以前也不能说是不明白,而是齐贵妃根本就没想过这些。
她的心里好像被一根小刺轻轻扎了进去,突然再也不想听里面那两个少年继续说话了。
齐贵妃一下子推开了门。
房中,齐埘坐在兰奕欢的床上,另一个面朝门口靠窗站着的是平阳伯之子赵腾,也是齐埘的远房表哥。
他是齐埘的死党,上回在齐家因为冒犯兰奕欢被扔到水里的就是这个赵腾,这一回,他本是进宫办其他事,就被齐埘派人给悄悄叫过来说话解闷了。
赵腾没想到齐贵妃会突然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行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齐贵妃并没有叫他起来,而是冷冷问道:“谁让你来本宫这里的?”
赵腾一怔,齐埘便道:“姑姑,是我在这里太无聊了,找他跟我说说话解闷。”
齐贵妃道:“你闯了祸还不老老实实地待着,生怕别人找不到你吗?你怎么也不知道替我和胜儿,替你爹娘想一想?更何况,这里还是欢儿的宫殿,谁许你带人来的?”
齐贵妃这一番话,不禁将齐埘惊呆了,就连跪在地下的赵腾也是极为惊讶。
他们虽是亲戚,但赵腾是齐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实际上跟齐贵妃不熟。
他不明白,不是说好了齐贵妃对齐埘宠爱有加,甚至连兰奕欢都远远不及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却跟齐埘说的不大一样啊!
齐埘有些埋怨齐贵妃不给他面子,脾气也上来了:“姑姑,你怎么这样说,不是说好去给我求情的吗?”
齐贵妃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求情?”
她慢慢地说:“你先告诉本宫,你们之前是不是很多次都去欢儿名下的产业中找过麻烦?谁给你们的胆子这样做?”
她的声音不高,语气却极为严厉。
这位皇上的宠妃打从入宫以来就极为受宠,除了对皇后有所忌惮之外,这么多年坐着贵妃之位长盛不衰,自然是手腕非凡的。
如今她露出了这样的一面,齐埘还好一些,赵腾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
“娘娘,我、我……”
他很想说是齐埘指使的,但也知道总不能这时出卖自己的朋友,只好咬牙硬扛着,只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齐贵妃对齐埘的态度,根本不是齐埘说的那样。
这时,却听齐埘的声音带着几分茫然响起:“姑姑,您在说什么?我只有一次在七殿下的店里喝醉了酒,是不小心打碎了几个杯子,后来也都赔了,别的事我根本不知道啊。”
他转头看向赵腾,低声问道:“是不是你背着我干的?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为我打抱不平,去找七殿下的麻烦!”
赵腾猛然抬起头来,半张着嘴看着齐埘,整个人都被齐埘的变脸速度之快给震住了。
他想到,之前他们好几次去兰奕欢的店里找事,齐埘确实都没进去也没动手,当时他说了,怕被姑姑知道了不好,别人也没当回事。
他们都以为,兰奕欢看在齐家的面子上,没有办法计较这些,也都觉得,齐埘那么受宠,跟着他混总没错,却没想到这个人的话都是吹出来的,遇事先出卖朋友。
赵腾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齐埘,齐埘心虚地把头转到了一边去。
但他以为自己机智地推卸了责任,实际上齐贵妃阅人无数,又如何看不出来两人神情间的猫腻?
纵使一向护短,看自己的孩子哪里都好,齐贵妃此时心中也不免失望。
她挥了挥手,示意人将赵腾即刻送出宫去:“以后不准你再踏足临华宫半步。若是再让本宫知道你敢跟七殿下为难,本宫就宣你娘进来问话!”
房中只剩下齐贵妃和齐埘了,齐埘使劲埋着头。
齐贵妃看了他一会,缓缓地说道:“埘儿,从你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你,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错的事要勇于承担,是不是?”
“我再问你一遍,得仙楼会坍塌,是不是你从中做了手脚,为的就是陷害欢儿?”
——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方才兰奕欢说的?难道她相信兰奕欢不相信自己了?
齐埘吓得脸色惨白,脱口说道:“姑姑,我没——”
齐贵妃截断他,厉声说道:“不许说谎!”
齐埘一个激灵,猛然顿住,张口结舌。
“你五哥已经将京兆尹那边调查出来的结果送到我这里来了。”
齐贵妃一字字地说道:“毁坏圣物,嫁祸皇子,齐埘,你犯了这么大的罪过,躲到我这里来,竟然还不如实说明,难道你想把你五哥也给连累进去吗?欢儿没有招惹你,你为什么要屡屡找他的麻烦?”
她已经不想再看齐埘那副支支吾吾没有担当的样子了,干脆自己把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齐埘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齐贵妃跟前,哀求地说:“姑姑,你听我说,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做。我就是嫉妒兰奕欢,一时鬼迷心窍,想给他找点小麻烦,我没想到……没想到得仙楼会塌的那么严重啊!”
齐贵妃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看着齐埘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突然觉得他好像无比的陌生和遥远。
明明,他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那一个。
齐贵妃道:“不管你想没想到,你都有了害人之心。你是故意要做这件事的,这就够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痛苦和失望:“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只是有些调皮。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这种语气让齐埘的心里猛然生出一股怒火,他霍然抬起头来,质问道:“好吧,那你要把我怎么办?难道我就是这么做了,你还要把我交出去不成?”
齐贵妃的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你犯了这么大的罪,不把你交出去又能怎样!我也就罢了,你就不怕连累胜儿,就不为你的表哥着想一下吗?!”
她不说这话则已,一说之下,齐埘更加激动,竟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同样怒吼道:“我凭什么为他想?他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儿子,凭什么处境天差地别,我就要事事为他铺路?你太偏心了!”
齐贵妃猛然一震,也一下子站起身来。
她颤声道:“你说什么?”
齐埘不再开口,但依旧梗着脖子看着齐贵妃,眼中带着怒火。
齐贵妃明白了,自己并没有听错,齐埘竟然会知道这件事!
可是比起这件事,更加让她没想到的是齐埘对她的指责。
接触到对方眼中真真切切的恨意,齐贵妃只觉得遍体生寒,僵在原地。
正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门被一下重重推开,竟是五皇子大步而入。
他面色肃杀,反手将门掩上,同时另一只手如行云流水一般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接架在了齐埘的脖子上。
齐埘“啊”了一声,猛地往后一退,脊背撞上墙面,剑锋随之逼至颈前。
齐贵妃脱口道:“胜儿!”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的亲弟弟,我就能容忍你的一切。”
五皇子对齐贵妃的惊呼声充耳不闻,冷声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样还不知足,那倒不如我彻底了结了你,也免得你心中有那么多的怨恨,觉得你生错了地方!”
他语气中带着森森杀意,齐埘先是被吓住了,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五皇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
好啊!这么多年来,自己苦苦怀揣着这个秘密,但其实所有的人都在骗他!
齐埘猛然将脖子一挺,冲着五皇子吼道:“你少在这里吓唬我!你杀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咱们都是皇子,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动手,等我恢复了身份,我一定会报复你的,我一定会报复你们所有人!我要把这一切事情都告诉父皇,你们等着,等着!”
齐埘双目通红,状若疯魔,这幅样子实在是过于骇人,就像真的失去神志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心里的这个念头,从他六岁那年起就已经深深地扎下了根去,而“恢复皇子身份”这件事,对于齐埘来说,已经是他生命中一道无法可解的执念。
他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在心里描摹着,自己的地位原本应该如何崇高,身份应该多么的显赫,并为之沉醉不已。
如今他行至绝路,又已点破真相,齐埘哪里还能按捺的住呢?
他恨恨地看着五皇子,五皇子也厌恶地回视于他。
齐贵妃在旁边,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反目,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忽然间,她眼前又闪过了一副画面,还是她身穿着太后的服色,一抬手打翻了皇上送来的节礼。
五皇子扶住她,低声道:“母后,你不要这样。皇上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弟弟,你的儿子,不要再争了,我认了,真的,我心甘情愿!”
她却疯狂如此时的齐埘,对五皇子冷声道:“他没有资格!你才是兄长,你根本不懂,这皇位明明应该是你来坐的!你顾念什么兄弟之情?一旦他坐稳了那个位置,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你!”
她不甘地拽着五皇子,切切道:“你必须记住,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你的弟弟,他是你的敌人!”
“娘永远是向着你的,你要听娘的话,知道吗?知道吗?!”
终于,五皇子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个“好”字。
场景消失,齐贵妃不寒而栗。
她明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那些话真实的又像是每一句都是从她的口中说出的。
如果兰奕欢真的登上皇位,她应该就是会这样想吧,不甘、不平、憋闷、愤恨……怎么可以容忍一个随便找来充数的养子,挡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路,拿走最好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前世?
难道眼前的一切,就是前世的报应?
齐贵妃猝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停手吧,全都是我的错。”
她疲惫地说:“齐埘,谁说过你是皇子了?你清醒一点吧!”
齐贵妃这话一说,齐埘和五皇子都怔住了,其中齐埘的震惊犹甚。
他猛然推开五皇子的剑,冲到齐贵妃面前,厉声问道:“什么意思?!”
齐埘双手按住齐贵妃的肩膀:“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不是皇上的儿子?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你刚才不是默认了吗?!”
齐贵妃怔怔地看着他扭曲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低声道:“你是我生的,难道就一定是陛下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