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楚子航对他颇为友善。早上给他送票,顺手帮他改稿,提醒他记得报名参加专员资格考初试,中午在单位食堂,还主动帮他拿了筷子。大度如恺撒,当然不介意和自己唯一的对手同桌吃饭,即使这对手心门难开,待客不周,甚至前不久才把他弹出去过。
楚子航的食谱很简单,青菜,小炒肉,配一碟桂花糖莲藕。他这人有点死心眼,同样的菜能吃三天。恺撒好奇,水生植物繁殖器官真的好吃吗?楚子航答,严格来说面粉和水果都是繁殖器官。他噎了一下,不依不饶:真的好吃吗?
楚子航点点头,不多话,直接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单位食堂里热热闹闹,头顶新闻联播字正腔圆地念稿,按照上一轮入梦的经验,菜里没准有毒——然而这是楚子航自己盘子里夹出来的,恺撒犹豫片刻,到底一口咬了下去。
楚子航问如何,他说挺新鲜。楚子航笑了一下,说北方的莲藕和南方有点区别,用的糯米也不一样,有机会的话,下次回家,可以尝尝。恺撒早想过一把乾隆下江南的瘾头,吃过了北京沙尘暴的土,也要去水乡体验一把温柔,当即点头答应。中国文化不都这样吗?他闲来无事,跟着路明非听了不少评书,曹操爱陈宫,诸葛亮哭周瑜,两军交战主将还能谈笑风生,那才是对手的最高境界。再者,梦境偶尔能暴露人的真实想法,也许楚子航早想朝他递出橄榄枝了,只是性格内敛,不善表达?毕竟墙上挂的,小广告里写的,无一例外,不都是恺撒嘛!
他这会儿倒忘了是谁成天跟楚子航不对付,只觉得一切本该如此,于是午休结束,去茶水间倒水,碰到楚子航时,也就冲他点了点下巴。
喝咖啡吗?楚子航问。怎么了,你要帮我泡吗?恺撒逗他。
也不是不可以,楚子航淡淡道,付个服务费吧。
恺撒感叹,好冰冷的市场交易。是吗,楚子航的声音毫无起伏,也有不冰冷的。
冲好的咖啡轻轻搁在茶几,小勺敲着杯壁,叮叮地,像风铃。楚子航转过来,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天干物燥,皮肤的触感好像含羞草的绒毛。恺撒目瞪口呆,心里冒出如此比喻,顿觉泡的不是咖啡,而是自己。
楚子航看着他,若有所思:你今天话很少。
即使天生热情的意大利人也以为他靠得太近了,近到这个吻根本没法用贴面礼解释。楚子航的梦境自有规则,然而跟上这套逻辑又谈何容易。正踌躇着,门突然打开,路明非从外面探进脑袋,见他俩面对面脸贴脸,直接把嘴张成圆形,接触到楚子航的目光,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轻轻打了个哈欠:师兄……能给我泡一杯咖啡吗?
楚子航说让恺撒给你泡吧,他义务劳动不收费。然后端起那杯原本泡给恺撒的咖啡,在恺撒震惊的目光中抿了一口,穿门出去了。
路明非望望楚子航的背影,又望望显然发生过什么的茶水间,轻手轻脚带上门,讪笑道:老大,您俩关系……挺好啊?我说那票怎么就两张,看来是师兄自掏腰包啊!
恺撒撕开挂耳咖啡包装袋,他眼下魂不守舍,得给自己找点事做。那张电影票就在口袋里,静悄悄躺着,早上楚子航给他的时候,路明非还在旁边多嘴,说怎么没我的份呢,都是合同工,不该差别待遇啊。楚子航看他一眼:那要不你跟恺撒去看?
路明非说不敢不敢,眼神却在两人之间打转。现下,喝着这欧洲金牌咖啡师亲手冲泡的挂耳,他的疑虑终于坐实:我还说呢,为什么一定是老大您去看呢?为什么您的票一定要师兄来发呢?工会福利那块不是芬格尔管吗?
恺撒喃喃:我以为他是用两大家族的不合暗示我们之间的关系。
路明非哈了一声:什么关系,情侣关系?我早就觉得不对,原来金屋藏娇,别有此意!
这小子一语成谶,得意得好似买到原始股。恺撒摇摇头:难道楚子航在试我?上回他直接识破了我俩的外来身份,并启动了排斥机制。这次办公室环境倒正常了,他也没问我俩是来干嘛的,不过,他有没有可能假作亲昵,实则诱敌,我一旦配合,进入恋人角色,反而会暴露不纯的动机?
什么不纯动机?谈恋爱有纯洁的动机吗?路明非明知故问,按照经验,被暴力弹出之后,入梦的难度会指数级增加,但那也只是经验嘛!我们跟师兄什么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不敲门直接进,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看你俩平时的相处和情侣也差不多,梦境是现实的投射,换汤不换药嘛!
恺撒懵了。他虽“万花丛中过”,但毕竟“片叶不沾身”,其实是个恋爱经验为零的处男:什么意思?
路明非露出歹毒的表情:天桥初见,师兄带您回来,这是一见如故。领导有话,让师兄带带外宾,这是日久深情。二百五十胜二百五十负,相持不下,这是棋逢对手。偌大一个编辑部,您就和他不对付,然而您真是和他不对付吗?现在就把他抓回老家当上门女婿,您能同意?不得追到婚礼现场,打爆婚车车轴?英雄爱英雄,好汉爱好汉,惺惺相惜,顶上对决,这是现在最火的搭配,前些天诺诺还看呢!
恺撒说你小子成天对着电脑屏幕傻乐,敢情就是琢磨这个?
路明非把手一摊:这么说就低俗了,我那是关注大众文化,深度解析中国人的情感结构和心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