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就是,“亲一下。”
虽说在山顶上已经见识过他的无赖,但这些年他刻板的印象实在是根深蒂固,一时让人无法纠正过来,沈明酥半晌才回过神,瞥开目光,“换一个。”
封重彦坚持,“就这个。”
上回在马车内的那一个吻,已经与她曾经认识的封重彦不一样了,而那股她无法掌控的陌生,又让她心口不觉‘咚咚’跳了起来,“换个正经的,其他你想要的,什么都行。”
封重彦没再说话,顿了片刻后,身子缓缓地往她身旁挪了一下。
沈明酥脊背不由僵硬,但没动。
封重彦并没挨到她,两人的衣料隔了一指,轻声去回答她刚才的话,“怎么不正经了?况且,殿下怎就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平日里的声音便偏沉,一压低,带着一股磁哑,不远不近地落在她朵儿里,再听那句话里隐晦的意思,沈明酥又不是神仙,心尖终究是颤了颤,耳根一瞬起了红晕。
封重彦倒是面不改色,“阿锦长大了,我也一样,活到了二十七,男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岂能还不懂。”
沈明酥有些坐立不安。
“阿锦若是觉得我陌生,往后可以慢慢了解我。”说完便转过身面对着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沉腰低声道:“如今还请殿下,先把赌约还了。”
沈明酥知道自己多半上了他的当,但棋确实是她输了。
起初还欲去控制耳根的红晕,如今便也不管了,任其烧红了脸。
转过身,目光胡乱飘了一眼他脸的位置,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抬头,一凑,在他的脸侧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又快又轻地印了一吻。
亲完便起身,掀开了珠帘,匆匆走去院子,房门一打开,外面的丫鬟齐齐回过头。
“殿下。”
“少奶奶。”
冷风一吹,脸上的热量终于消退,沈明酥不想再进去了,去院子里看梅花。
福安以为两人又谈崩了,急急忙忙闯了进去。
封重彦坐在蒲团上,正收拾棋盘上的残局,没抬头,福安看不清他脸色,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主子,你就张张嘴吧......”前前后后,这人都跑了多少回了,今儿脸都不要,才把人带回来,又跑了,脸岂不是白丢了吗。
封重彦一眼凝过去。
福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骤变,当下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奴才多嘴。”
封重彦看了他一眼后,却没责备,道:“带件披风给少夫人,把西暖阁的床撤了。”
—
天气立了春,梅枝上的积雪融化,彻底地露出了里面红艳艳的花骨朵,像是破壳而出,终于熬过了漫长寒冬,以最娇艳的姿态,出现在了人们眼底。
沈明酥过来也带了两个宫娥,怎么也挤不过福安,一回头他总是站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为她一路引荐。“如今这片是梅林,等冬季一过就不是了,底下留着的这些桩子是月季。”忽然惊喜地道:“大奶奶瞧,都发芽了......”
沈明酥顺着他的手瞧去。
几片嫩芽从枯枝上冒了出来,嫩绿的颜色是新春,也是新生,不止这一处,放眼一望,不少都生了新芽。
福安脑子笨,嘴却不笨,借机发挥,“枯木生了芽,乃新生,就像主子和少奶奶一样。”
沈明酥没应,但也没有反驳。
赏完了花,见时辰尚早,想起佛兰,知道她想同自己叙旧,又碍着身份不便过来,便主动找了过去。
三夫人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过来,好生招待了一番,这头正同佛兰聊着,二夫人闻讯也赶了过来,向她问起了姜云冉的事,聊完后天色都黑了。
两位夫人都见了,总不能不去封夫人那,沈明酥又去看了一回封夫人,没管她脸上的惊愕,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这才回了静院。
天色都黑透了,一进屋,却见封重彦还坐在她屋内。
他不睡觉?沈明酥有些诧异,还未开口,封重彦先道:“时辰不早了,夫人早些歇息。”
除了那句‘夫人’之外,沈明酥很快又察觉出了其他的不对劲,他散了发,衣裳也换了,明显已沐浴过。
那为何不回去睡?
正疑惑,目光扫到了床榻前,那里不知何时放置了一张胡床,连褥子都铺好了。
知道了他的意图后,沈明酥并未出声,因为就算她赶了,以他今日的这番反常,必然也会找出各种理由,赖着不走。
只要他夜里不吵,添一张床,与她没什么影响。
沐浴完沈明酥特意披了一间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才出来,走到床边时,见封重彦已经躺下了,只留了床头一盏昏暗的灯火。
光线朦朦胧胧,即便他睁开眼睛,此时也看不清她。
沈明酥松了一口气。
暖阁内烧了地龙,外面又放置了一盆红彤彤的银骨炭,屋内暖和如春,头发在净房已经让宫娥替她绞干了,沈明酥褪下披风,躺去了床上。
这些年她换的地方太多,从不认床,昨儿夜里只睡了一个时辰,一躺下,眼睛便生了涩,很快睡了过去。
睡得正沉,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来人!”
沈明酥被惊醒,不知是什么时辰,油灯的灯火已经燃烬,天色还没亮,迷迷糊糊转头一看,身旁胡床上的人已坐了起来,身上的被褥被扔在了地上,似乎在寻找什么。
找了半天没找到,又赤脚跳下了床,伸手在地上摸索。
沈明酥愣了愣,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唤了一声,“封重彦?”
刚睡醒,喉咙沙哑,声音也小,封重彦似是没听到,又高声唤道:“福安!”这回是又慌又急。
很快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宫娥和连胜忙提着灯闯了进来,见到封重彦披头散发,跪在看地上,个个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是好
福安及时赶到,“主子,奴才来了......”
待扒开众人,看到跪在地上的封重彦后,瞬间知道了他在寻什么,突然折身跑回了西暖阁,再进来,怀里便抱着一块灵牌,轻轻地放在他手里,“在这儿呢,主子......在呢,都在,少奶奶也在,她还活着,她没死,就在你身旁啊......”
少奶奶的灵位一直放在西暖阁内,每晚主子都能看到,适才定是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睛没见到,才着急。
福安都快哭了。
他怎么还没走出来。
适才外面的丫鬟提着灯进来,封重彦便已经醒了,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未从噩梦中缓过神,垂目看了一眼被福安塞在他手里的灵位,哑声道:“都出去。”
见他没事,几人赶紧退下,福安余光扫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沈明酥,忙收回目光,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封重彦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声音带了几分懊恼,“抱歉,吵到你了。”
沈明酥没应。
封重彦人还在地上,一手拿着灵位,一手撑着胡床,想往上挪,没成功,跌了下来。
沈明酥下床,走到他身边,扶住他胳膊,封重彦却不动了,他不动,沈明酥便也没动,随他一道跪坐在地上,沉默地看着他。
半晌后封重彦头低下,抵住了她的额头,肩膀一阵剧烈颤抖,“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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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共枕◎
适才几人退出去, 灯火也一并被带走,见到封重彦这副模样,谁也没敢点灯, 此时夜色铺在两人身上, 那些哀痛的记忆如潮涌,再一次席卷而来,随着他双肩的颤抖,慢慢地扩大, 沉痛且无声。
六年前那场恩怨的真相浮出水面之后, 他似乎对她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唯有这一回,沈明酥听清楚了,也听懂了。
过往的那些传言,她也听过, 说他抱着自己的灵位方才能安睡,她没去怀疑过真假,是真是假又如何?她已经‘死’去一回, 旧人旧事如何, 一切都与她无关。
如今亲眼见到, 方知,那些她以为过去的事情,正在折腾着他。
她没料到他内心的谴责竟然沉重到了如此地步。
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死去的人之所以永远缅怀在心中, 日夜难忘,不是因为有多怀念,而是愧疚。
愧疚没来得及说一声对不起, 愧疚没有好好陪伴, 甚至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们。
那份愧疚和自责, 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一旦想起来,哪怕是在睡梦中也会被惊醒,心如百虫啃噬着心,无法安宁。
额头被他抵住,她低头借着外屋昏暗朦胧的光线,看向他怀里的那块灵位,灵牌漆黑,上面的字迹乃黄色,隐约看到了‘爱妻’二字。
她伸手轻轻地从他手里拿过了灵牌,放在了一边,手抬起来,五指曲了曲,到底还是落下去,扶住了他颤抖的肩膀。
感受到了肩头的触碰,像是负重步行已久之人,终于得到了解脱,心理的防线也在这一刻彻底地崩塌,封重彦头更低了,埋在了她怀里,哑声道:“我以为我是丞相,权力滔天,无所不能,不信连你都护不住.......”
沈明酥眸子动了动。
他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言语里没有忏悔,平静地叙说道:“师父当年告诉我秘密时,我也曾一度恐慌迷茫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怎么做,才能将你保护好,离开沈家,我便开始筹谋,回到昌都壮大封家,想以手中的权利,牵住住赵帝,让他对你无从下手,只要等到他毒发驾崩,太子登基,便能将你接回宫中,所有的仇恨恩怨,也将会随之消散,我以为一切都掌控在我手里......”他顿了顿,声音含在了喉咙,自嘲道:“我是有多自负。”
他万般筹谋,她却‘死’了。
她说的对,他那所谓的保护简直可笑,不仅没有保护到她,还要了她的命。
倘若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一步了。
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倘若,也没有重新让他选一次的机会,就连做梦,梦境都没有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他看着她反复的‘死’在自己跟前,那目光里的哀怨,能剜心断肠。
许是噩梦做梦做的太久了,即便她还活着,那梦还是会出现。
在梦里,他并不知道一切都过去了,不知道她还活着,继续承受着梦境的折磨。
过不去,那就永远都不要过去。
但他对她的爱,与愧疚无关。
青州出发那日,他看着她从自己跟前慢慢地消失而去,他便清楚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她。
死都不怕,还有何可害怕的,他道:“阿锦,我爱你。”无论她怎么想自己,讽刺还是反感,他都能接受。
封重彦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对面朦胧的面孔,头一次正视着那份因愧疚而横在他面前的懦弱,低声道:“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我们的过去有太多的遗憾,我也试过,放你自由......”他咽了咽喉咙,摇头道:“可我做不到。”
即便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即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他还是控制不住想和她在一起。
他抬起头,望向那双因夜色看不清神色的眼睛,道:“阿锦,我想赎罪。”
“镜子摔碎了,我来拼,我会一块一块的,慢慢地把它们拼好。”他一字一句,声线暗哑,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殿下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吗。”
夜色安静,心口悬起来,‘咚咚——’一阵跳,等待着她的宣判,竟比被百官弹劾,上阵杀敌,还要紧张。
她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