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白头,此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和练儿共白头了。
辛如练和他席地相对而坐, 手里握着他的一缕银发, 怔怔地看着, 一时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事实。
坊间曾流传有画中仙的故事,说是有一花娘在打理花草时捡到一幅画,画上一不描景, 二不题词,只画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面如冠玉,恍若天人。
花娘觉得此画甚好, 便把它带回了家, 挂到了自己屋子里。
不曾想一到夜里,那画上的男子就会从画里走出来,自称画中仙,帮着花娘一起做活, 到天亮便悄然消失。
等到花娘再去看那画时, 就只剩一张白纸,画上之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方才她的画刚放下, 晏行舟就出现在她面前, 这让她没来由有些恍惚。
他说:“我回来了。”
就像之前在宋府一样,他也说过:“我回来了, 文丛润回来了。”
“晏行舟?”辛如练唤他。
声音很轻,就像是怕惊破此刻的宁静, 怕说得重了些,他就不见了。
晏行舟看着她笑,眼底里流光如水华倾泻:“练儿,是我,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他被谢景谙的冰箭和火雷逼下了崖,情急之下使用禁术才捡回一条命,事后被出来打猎的猎户捡到,在榻上昏迷了好几个月,刚醒他就来了。
辛如练抬手,轻点他眼角的泪痣:“你也会天明就消失吗?”
晏行舟也是知道画中仙这个故事的,听到她这样问不由得笑了:“不会的,练儿,我不是画中仙,我是晏行舟,只属于练儿一个人的晏行舟。”
说着,他拉起辛如练的手,小心翼翼地问:“练儿,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他想要用拥抱这种切实的方法告诉她,他真的回来了,不是梦,也不是幻境。
“不可以。”辛如练严词拒绝。
晏行舟讪讪,面上却不失风度:“抱歉,是我唐突了……”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辛如练一把拥住。
晏行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又是一笑。
不让他抱,原来是她要来抱自己。
反手将她抱住,晏行舟埋首在她肩头:“练儿感受到了吗?我是鲜活的,不是画中仙那种虚无之人,也不会天亮就消失,我再也不会离开,就算练儿撵我走我也不走,我晏行舟这一辈子啊,可都赖上练儿了,练儿甩不掉的。”
辛如练抱着他,手臂渐渐用力,由松转紧,只有感受到他的体温,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她的幻觉。
“练儿瘦了,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对不起,我来晚了。”晏行舟又道。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二个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没有及时站到她的身边,平白让她受了这么多苦,他就算是说上一千次一万次对不起都无法挽回弥补。
手下动作既不敢太重,怕弄疼她,又不敢太轻,怕这一松手就把她弄丢了。
他已经把她弄丢了十八年,不想再重蹈覆辙。
辛如练没说话,手揽上他的肩头后背。
他才是瘦了,骨头都能摸到。
手下忽然摸到一块凹陷的地方,辛如练心下一紧,当即就要掀开他的衣服去看。
晏行舟急忙按住她的手:“不要,练儿别看。”
辛如练不说话,就这么揪着他的衣服,视线落到他的面上,很是倔强。
“很丑,不好看,练儿要是看了肯定就不要我了。”晏行舟笑着,一边压住她的手不让她动,一手抚上她的脸,极尽温柔。
辛如练没理会他的话,一把将人按到地上,伸手便去扯他身上的衣服。
“练儿……”晏行舟哪里想到她会突然这般,心里被吓了一跳,又怕她磕着碰着,一时捂衣服也不是,护着她也不是。
辛如练使了巧劲,三下五除二撕开他的衣服,迎着烛火昏黄,入目的是千疮百孔的胸腹,深深浅浅,擦着致命的地方钻,那是数道冰箭落在身上留下的。
除去这些坑坑洞洞,还有野兽利爪抓挠,獠牙啃咬的痕迹,纵横深浅,里外见骨,而那侧腰处缠着绷带,陷下去一块拳头大的地方,内里的肉早已没了踪影。
原本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腰身腹背被这些大大小小的伤一盖,显得触目惊心又格格不入。
见遮掩不过去,晏行舟也不再阻止:“没事的练儿,我不疼。”
能捡回一条命再见到她,他已经很知足了。
辛如练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手一点点抚上那些伤痕,从心口到腹腔,再到劲瘦的腰线上。
一道道,一条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瞥到绷带一直延伸到他的腰腹之下,辛如练手指再落,还欲再看。
“练……练儿……”晏行舟再次按住她的手,呼吸微微急促,眼角晕红,衬得眼角泪痣氤氲如一抹星河,“别再往下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辛如练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耳根都红了个透,又看了看自己手落到的位置,默默收回了手,转而去拉他。
晏行舟搭着她的手起来,将衣服重新穿好。
无奈先前辛如练动作粗暴了一些,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