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茜半岁时,在家中接受了洗礼。
薇洛原本心理压力很大,大得都不知道该不该去请求教会为泰茜施洗。全世界都对私生子及其母亲有着深深的偏见,而牧师说到底也就是一群性格各异的男人,不是神。
可她又是如此希望女儿可以尽早成为教会的一员。婴儿非常脆弱,一个已经受洗的灵魂会让她更安心,而抹大拉的其他人也与她怀着同样的心情。
她为此连着焦虑了好几个礼拜。每周日,她都会眼睁睁地看着布道结束之后,那年轻英俊的牧师微笑着邀请任何愿意接受基督为救世主和主的人,为他们施洗。
最终,她实在是忍受不了了,还是选择主动去联系了牧师,并鼓足勇气请求他为她的女儿进行私人洗礼。
令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明了自己申请私人洗礼的理由之后,她得到了包容,牧师很快就点头同意了,就像长久以来一直在等待着她开口。
他甚至没有指责或羞辱她哪怕一句,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那迷人的微笑,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即便她已经做好了被严厉批评以及从此被禁止走进教堂的准备,并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反驳,更不能在冲动之下对一位神职人员说出不太中听的话。
私人洗礼一切从简,只需孩子的直系亲属与教父教母在场,孩子的教母毫无疑问由黛博拉担当,为此黛博拉开心得几乎要哭出来,而教父就只能没有了,薇洛在来到美国之后只认识了寥寥的几个男人,且全都不是十分熟悉,所以宁缺毋滥。
两个女人在与牧师一起经过了祈祷与读经后,就来到了问答的环节。
牧师询问,她们作为母亲与教母代替无法说话的孩子作出神圣的承诺。
这也是她们未来将要承担起的责任。
“你是否弃绝撒旦和所有悖逆上帝的邪恶精神力量?”
“我放弃它们。”
“你是否摒弃这个世界上所有败坏和毁坏上帝造物的罪恶行径?”
“我放弃它们。”
“你是否放弃一切使你远离上帝之爱的罪孽欲望?”
“我放弃它们。”
“你是否愿意转向耶稣基督并接受祂成为你的救世主?”
“我愿意。”
“你是否全心全意地相信着祂的恩典与爱?”
“我相信。”
“你是否承诺永远跟随并服从祂,将祂视为你的主?”
“我承诺。”
牧师抱起了孩子,又问:“这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特蕾莎。”
她们继续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特殊的名字,只是怀着的心情不尽相同。
牧师将水倒在婴儿身上,道:“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为你施洗,阿们。”
然后,他用手指在受洗者的额头上划了一个十字。
“特蕾莎,你在洗礼中被圣灵封印,永远成为基督的子民,阿们。”
薇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一切结束后,她送了牧师走到门口,中途感谢的话语几乎就没有停止过。
当她正准备与牧师告别时,牧师却忽然开口道:“我注意你的情况很久了,考迪科特小姐。”
薇洛不由得愣了愣:“什么?”
牧师道:“你总是静悄悄地呆在角落,像是不希望被人看见,后来你更是索性不来了。我等了几周都不见你,本准备来探访,但那段时间我非常忙,一不小心就给忘记了。”
说到这里,他又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原因,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布道太糟糕了,把你吓跑了。”
薇洛笑了:“怎么会呢?事实上我完全沉浸其中,当我肚子大得藏不住时,我还感到非常遗憾。我曾经听过真正糟糕的布道,真的,如果我现在面对的是那位牧师,我是绝不可能还笑得出来的。”
她微笑时的魅力一向无往不利,牧师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你何必要去隐藏这件事呢?我以为,怀孕是一件世界上最伟大的事,这是独属于你们女人的神圣特权,给世界带来新的生命并且养育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你刚刚提供的帮助,我现在一定会认为你是在存心羞辱我。你很明白一个女人只有在婚后怀孕才是神圣的,她骄傲地完成了上帝赋予的天职,非常光彩,而我没有结婚,我本来想假装这一点,但可能因为我不是一个果断的人,我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购买我的假戒指。”
“你把我想得太狭隘,我并不会因此去轻视你和你的女儿,更何谈羞辱。”
不然他大可以直接回绝了她的申请并告诉她理由,且从此再也不许她走进他的教堂,她的私生子也同样如此。
“正相反,我很欣赏你的真诚。而且除了上帝,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审判你。”
“我很感激你的宽容。”薇洛礼貌道,却显然不打算与这位牧师多说什么。
牧师只得自己将话题继续下去:“我希望你可以不要时刻在意他人的眼光,也不要总是让自己感到痛苦。多想一想其他的事吧,想一想上帝爱你,爱得如此之深,祂的独生子为了你甘愿被钉在十字架上,流血而死。所以,无论你自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都应该明白,祂不会谴责你,祂只会怀着爱原谅你,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知道我应该被感动得眼泪汪汪。”薇洛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说这可怜的傻瓜估计从未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
也许他确实如此呢。
“你说的我每个字都明白,但我依旧会这么做,因为我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而不是天堂的喜乐里。”
牧师静静地看着她,就像在思考着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轻声道:“我想你说得有道理,我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知道,考迪科特小姐,你有一个高贵的灵魂,无论他人如何看待你,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因为教会不仅仅是信仰的殿堂,也是每一个寻求庇护和安慰之人的家,教会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当然,还有你的特蕾莎。”
薇洛听着他真诚的话语,心里终究还是悄悄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目送他坐上马车离开,然后,方才轻轻关上了门。
回到屋内,黛博拉正抱着刚刚受洗的泰茜,满脸喜悦地哄着小姑娘。薇洛走过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她与泰茜的路还有很长,而她的内心深处,那份孤独与不安依然存在。但至少,她为女儿做了一件她认为对的事情,这让她感到一丝宁静。
“你们两个聊什么去了?”黛博拉问。
“就是一些毫无意义的闲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总是在看你。”
黛博拉忍不住又提醒,她知道像薇洛这种姑娘八成是不会注意到谁多看了自己一眼,不然这生活该多忙碌啊。
薇洛顿时皱起了眉,道:“这很无聊,黛博拉,他是个神职人员。”
黛博拉闻言,眼中闪过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狡黠:“他又不用宣誓独身。”
薇洛轻描淡写道:“我们没必要去揣测这些,他只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牧师。而且,这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很热衷于给我找个男人,我怀疑就算门外路过一条狗,只要是个公的,你都会觉得与我还挺相配的。”
黛博拉几乎被她逗笑了。
“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哪怕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对你颇有好感。这很正常,你不管走到哪都会席卷当地单身汉的心,许多男人都愿意在了解你的外表后再了解了解你的灵魂,为你痛诉命运之不公,并将你的女儿视如己出,就像玛丽安的弟弟约翰,他这个人害羞了一辈子,一跟女孩说话就脸红,都还扭扭捏捏地主动来约你打网球。”
薇洛一想到这个羞涩的嘴唇上留着一点小胡子的青年就头都大了。
“在我刚生了孩子不足两个月的时候,我当时听了只想把他的头当网球打。”
“还不是你以前和他说你喜欢打网球。体谅一下这个白痴吧,男人的思维总是比较简单,他以为只要孩子生了你马上就活蹦乱跳的还能跑马拉松了。”
提到薇洛生下的这个孩子,黛博拉看了看怀中的小女孩,又道:“事实上,我最近一直在想泰茜上学的事,我希望她能去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你肯定也如此,可这种学校要求非常严格,如果你有个体面的丈夫会起到惊人的效果。”
当然了,找个有钱的情人其实也差不多,只是她如果能愿意,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薇洛听得头疼,是不是年纪大了就是爱操心,她女儿才多大呢,她这一时半会的可还压根没心思去想这么长远的事情,她又要教书又要带孩子的,已经够烦了。
“你愿意操心就操心吧,亲爱的,只要别再想什么牧师了,他又不蠢,除非他嫌他的工作太安逸了,否则他会知道体面而且适合她的女孩到处都是。”
“体面的女孩大多被教得非常无趣。”黛博拉道。
虽然她自己的出身就十分体面,牧师的女儿一般情况下不管在婚姻市场还是人才市场都很受欢迎。
薇洛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还不是因为无趣才更适合摆在家里,男人们可精明了。”
“你不可能会一直待在这里。”黛博拉还是说了出来,“你我都清楚这一点,只是还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来。我相信你可以照顾好你自己与你的女儿,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这些想法,我总是希望你们的生活可以更安稳,泰茜,我如此爱她。”
“我都明白,但你也了解我的,我不想要一把可以随时将我吞噬的保护伞。”
说完,薇洛笑了笑,小心翼翼地从黛博拉手里接过了被哄睡的女儿,轻轻地放进了摇篮里。
“一切都会没事的。”她低声开口,像是对女儿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