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雨后初晴,小院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我叫江樾微,树荫樾,微风的微,是……”不速之客自报家门,但在看到她的隆起的腹部时却突然卡壳,过了几秒,她又说,“是那个人的妻子,我刚刚得知你的存在,在收拾那个人的遗物的时候。”
    面前这个女人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这件事情在她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般,让她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你是说,他……死了?”
    也就是在这天,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已经结婚了。
    怪不得要将她安置在郊外,怪不得这么久了迟迟不给自己一个交代,怪不得一说到他的家庭时,他总是支支吾吾。
    她心头猛地一震,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子似乎感知到了她情绪的起伏,将她的思绪生生打断,她疼得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到了一块儿,在倒下前,下意识护住肚子,顿时冷汗频出浸湿了衣裳。
    她眼看着那个女人吩咐身边的人把躺在地上的她搀扶进了房间,紧接着又让他们去把医生找来。
    “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先深呼吸,孩子会没事的。”
    那个女人语气并没给人多么不友善的感觉,反之用温柔的语气缓解她的心理压力:“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你也有知情权,既然都这样了,你和孩子才是应该好好的,对吧,林钰。”
    她已经疼得讲不出话来了,但还是尽力保持清醒去听这个人的话。
    江樾微说她会让人照顾她出月子,江樾微还让她节哀,在离开前又让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被那个男人除外的人关心,她把一切不寻常都抛之脑后,不问她为什么这么冷静,不问她为什么不骂自己,也不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那一刻,她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她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就是眼眶里头有眼泪在打转,感觉一下子就要哭出来了一样,大概在难过为什么她的命运是如此的凄惨而又幸运,大概在难过为什么关心她的人这么晚才出现,大概……她也不太明白了。
    小林杏侧目看向她的阿妈,阿妈在说起得知那个男人死讯的情形一点也没有悲伤,她的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柔光,像是平日里嘴里含了一颗糖的神情,在细细品着味觉接收到的甜。
    阿妈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她说,她相信小林杏以后肯定会擦亮眼睛,不会像阿妈这样。
    那我以后不能一直陪着阿妈吗?小林杏问她。
    阿妈接连着咳嗽了好几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又暗淡了下去,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片刻后便将小林杏安抚到了进入梦乡。
    江樾微还有一个儿子,她也带过来给林钰瞧过:“不好意思啊,本来不想带他来的,怕吵到你休息,结果他硬要跟过来。”
    “几岁了?”
    “快八岁了。”
    林钰看着这个充满敌意的孩子,他长得像江樾微更多。
    “还不叫人。”
    小江辛夷充耳不闻,他看着林钰隆起的位置问:“这是我爸的孩子吗?”
    “对。”林钰点了点头。
    “野种。”
    这话一出,两个大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立马跑开了。
    江樾微还没开口,林钰先出声打了圆场:“童言无忌,而且他怨我们也是应该的。”
    “没有应不应该。”江樾微忽然道:“他最该怨的应该是他的父亲。”
    林钰听着没有继续接话,她转移开了话题:“他叫什么名字。”
    “江辛夷,玉兰花那个别名。”
    林钰错愕道:“居然是跟你姓吗?”
    “从我肚子里出生的跟我姓怎么不行。”
    江樾微说,她和那个人没有谁当家谁做主的分配,她生的孩子自然跟她姓,她喜欢花,她唯独喜欢玉兰,因此拿了这个别名给他取名字。
    江樾微还悄悄跟她说,私下没人的时候就爱唤他玉兰,可那孩子老是不高兴,不让她说给任何人听。
    后面江樾微经常来找她,但那个孩子却再也没出现了。
    江樾微很会打叶子牌,她不会,江樾微硬要交她,林钰的人生里除了学戏,就没有其他什么可以用来消遣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她学这个学得及其慢,江樾微也不恼怒,还拿“天赋高容易变成赌鬼”那一套来宽慰林钰,她极有耐心一把一把地教。
    一番接触下来,江樾微好像没什么不会的。
    她从没见过江樾微这样的人。
    临近预产期,孕期激素作怪,总会让她东想西想,但也多亏了江樾微安排那些人照看有佳,她紧绷的状态才慢慢好转,可心头始终烦闷,像堵了一块石头,呼吸不顺。
    兴许是先前明清话本看多了,她猜测是江樾微不是要对她腹中的孩子不利,以前那些高门大户的嫡母总是要防着些别人来撺掇属于大公子的财产。
    怕不是给了个甜枣,自己傻乎乎上套,结果后头等着自己的是毒药。
    那几天春雨连绵不断,每天不是阴云密布,就是漫天都充斥着能见度极地的雾气,而有天早上雾气散去后居然罕见地出现了太阳。
    江樾微正好赶着出太阳了,推掉手上的事情来看她。
    她们就那么坐在庭院里晒得慵懒,于是林钰把这些话趁着闲聊半开玩笑似的同江樾微说,江樾微笑了,而且笑得很大声,她说她要是真是这样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林钰脑子一片空白,她第一次看她笑得如此酣畅淋漓,有些无措地撇开头,她生平也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一下子竟然找不出一个能与之相媲美的人。
    “我不知道。”
    “我们铜臭满身的人,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但凡缺一个都不会动手。”
    她小心翼翼起身,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小林杏,起身后还不忘给她把被子往里头掖了掖。
    她拉开抽屉,拿起了上面那个遍布灰尘的铁盒,打开后,偌大的盒子里只躺着一封信。
    这是江樾微在她出了月子的半年后托人给她送来的一封信,当时里面夹着一迭钱。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她摊开信,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上面是很简短的几句行书:
    吾儿玉兰与我已远渡重洋
    钰珍重
    请勿挂念,一切如常。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唯独这段话直到江微樾的离开了林钰也没有问出来。她又看了一会儿,手指在信封边缘摩挲了不知道多久,而后按照痕迹对折,放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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