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抖落一身草料,只以为是他回来了,交代了马官一些事项后,也不管天寒地冻,牵了匹相熟的快马就迎着风往城内赶。
一路上,凛风似刀子般刮在脸上,然她一颗心才却似落在一派春和景明里,此次北狄单于极擅兵法,回咸阳一月,在那些时不时入耳的风传里,她发觉自己竟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着。
原来,她是一个放不下,亦拿不起的人。
脚下骏马飞驰,不过二刻功夫,她就翻身晃着落在医馆门前的雪地里。
经过这几个月的悉心医治,她已经能崴着腿行路了,可就是这几步,为了能走的快一些,她还是从马鞍上取了拐棍。
“城东的马场不远,约莫再有二刻该到了,小人与您换盏热浆去……”
医馆不大,甫一进院,她就听到韩顺恭敬谨慎的声音。虽有些奇怪,只还是拄杖快步去推门。
门开的一瞬,端坐主位皓首苍容的姬睦同侍立在旁正四处览看的姬樵一并看过来。
近七年未见,在看见天子睦的那一刻,赵姝没有任何掩饰,惊得木在门前,一只手拄杖,一只手还维持着开门的动作。
风雪骤然大了,自她背后不断地泼洒过来,齿关冷得发颤,她目中顷刻蓄满泪,将落未落之际,屋内老者由姬樵亲自扶起,唤一声:“小乐。”
天子睦年已七十九,虽瞧着面白长髯,还算是精神矍铄,只到底年老又有心疾,才起身就能看出身上虚孱来。
她当即抽噎一记,在老者再行一步时,周身竟是不可自遏地战栗起来。
“小乐,你的腿是怎么……”
她再听不得,当即回身拄拐就跑,转身前还不忘把门扉掩好。
当身后姬樵带了怒意的质呵声响起时,赵姝一声尖哨引来战马,在姬樵跨出院子的那一瞬,刚好瞧见她纵马逃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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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么策马跑过一条条街,出了北市,入安定门。雪越下越大,才晌午的天,已似昏暮。等皇城的影子显现,远处忽有军列驰来。
有军士声嘶力竭地在喊:“辅国公衡原君殉国!王令举国茹素哀悼三日!”
一声声回荡在耳际萦绕成渊,她一下勒马停缰,在阔大巍峨的皇城瓮门前翻滚下来,也不管马了,连拐也掷去地上。
“不可能……不会的。”
她一步一拐失魂落魄。衡原君去岁丧,爵位正落在了大秦辅国公的头上,两个名号齐报,就在她当年入咸阳宫的城楼下,又岂会有错。
该是她在发梦吧,鹅毛雪片落在颈侧,凉意激不起任何不适。
她一步步拐着靠向城楼,不知怎么的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十一月。
也是这么冷的天,在邯郸网王宫勤恤殿的正殿上……顷刻间,那一日的光影点滴俱在眼前幻出。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头一次,清晰万分地瞧见自己,倒退着厉声嘶喊着那人的名字。
却还是不及今日,痛得她轻笑起来。
“宫闱重地,城下人止步!”箭簇一行行拉开,都对准了城下小小的一个她。
求不得、爱别离,或许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又或许这只是她罪孽深重后的宿命罢了。
弩箭亦上了膛,只需一声令下,万箭穿心,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一个她。
千钧一发之际,城楼上人喊:“成府令!还不快收箭。”
赵姝回头,对上一双碧色含嗔布满血丝的眸子,一眼就能看出,这人风尘仆仆铁甲染血,像是好几日未好眠的样了。
她长抽一口气,闷了两年的泪顿时就若决堤灞水,脚下脱力,被他横抱进怀时,却被他抱着他兜头钻进一辆车轿中。
“我以为姬樵会同你说的。”他不断拍扶着,“幸好,幸好……我不信那厮,还是赶了回来。”
车轮滚滚,在他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此番假死是最后一次分辨新法的阻碍者后,哭得上次不接下气的赵姝猛然顿住,从他怀里挣起来,怒着抽噎道:“病是医不尽的,朝政也自然理不完,你假死清除异己,有没有想过我……”
“你、如何?”
“你去死啊!”
她抬手一个肘击,耳畔就传来一记重咳,不似作伪,便连忙去翻他衣领:“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
嬴无疾一下捉住她手,拢在心口处:“周王驾临,我想求娶你,可否?”
她脸上乍白复红,悲怒激愤下,免不得一下捶上他肩:“连这也是你排布的吧!”
看出她眉间松动,他便算真知了她心意,这事歪打正着,马儿嘶鸣着扬蹄,嬴无疾扬眉挑帘,回首一派脉脉:“带你见一个人,拜一拜天地罢了,这世上何人能拘你?”
轿帘掀起,她目中再次蓄满泪,望着天子睦牵着年仅两岁多的秦王。
兄长这人世的争夺诡谲永不停息,她看着秦王酷似的脸庞,蓦然间就释然了。
拐着腿快步踏雪过去,她一下扑挽住姬睦的胳膊,在对方纵容老迈的目色里,哭着笑着活似十几岁的孩子,唤:“阿公!”
天子睦动容应声,苍茫温色目光却直直望向身后男人。
他是来要伤寒症的方子的,意外间却瞧见了大王姬亲女的惨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