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于是总忍不住探她气息,伸指时心念颤如弦丝,若是触手冰冷、已无生气……好在她仍有气息,那一丝暖意似不仅正维系着她的生命,也牵系着他的……
    可为何不醒,是否季远等庸医出了差错,还是……还是天太晚了,夜太深沉,她不喜欢黑,她一直都不喜欢黑暗……
    长久的等待与对失去的极度恐惧,令深夜里皇帝颤弱的心念隐有癫意,他抬眼看向四周,觉寝殿内确实是太暗了,立命宫人送了许多灯烛进来,通通燃上,令偌大的寝殿在这深夜时亮如白昼,宛如灯的海洋。
    几乎眩目的白光,点点烛火交叠辉映似是湖面波光粼粼,又似是倒映在殿中闪烁着的满天繁星。
    “不黑了”,皇帝执着她的手,轻轻地道,“不黑了,不要怕,快醒过来,醒过来……”
    也许过去没有多久,又也许仍是等待了漫长的时间,寂静深夜里皇帝对时间的流逝已感知模糊,只见粼粼闪烁的灯火中,她指尖微动,漆黑长睫缓颤着,终于睁开了双眸。
    似在海中被波浪飘逐的心,忽就被拍回了岸上,皇帝几乎是扑近前去,他对望着她清醒的双眸,唇颤着一时未能言语,而解脱的笑意已逸在唇边。
    尽管人终于醒了,但皇帝仍十分担心她的身体,就要传季远等进殿时,榻上醒来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要传人,太吵闹……”
    “好,那就不传,不吵,就朕陪着你,朕在这儿陪着你。”
    皇帝迅速地顺从了她的意愿,说话的嗓音亦轻和,好像怕他其实是在长久的等待中伏在榻畔睡了过去,怕她的醒来只是他的梦境,若他拂逆她的心意,若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梦境就会碎裂。
    他低身靠在榻畔,轻低的嗓音宛如耳语,似这深夜里天上的神明、凡间的俗众皆已深眠,只他们两人醒着,避开了神明的注视与俗世的羁缠,他们只是男子与女子而已,他非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守着他心爱的女人。
    “已经很晚了,你饿不饿,朕……”
    皇帝轻声询问的话尚未说完,就见榻上的她再一次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她手撑着榻似乎要坐起,忙扶着她的肩臂相助,又道:“慢一点,小心头晕。”
    皇帝扶她坐起后,拿起衣裳就觉单薄,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拢围着她。
    她垂目看着他的动作,轻弱的嗓音蕴着无奈:“像只茧……”
    她是最美丽的蝴蝶,记得暮春夜里她在篝火边翩然起舞,似是破茧而出的蝶,肆意张扬的美丽惊心动魄。
    现在想来,那是她想留在人世间的最后印迹,那夜她下定决心彻底燃烧她自己的性命,燃成冷灰,随风飘散。
    是美丽的蝶,却总是困在茧里。明明该是恣意的明媚鲜妍,却是惨淡的白,灯影下她脸色如雪,眼周有淡淡的青灰色,散着的几缕长发垂在她脸畔,轮廓是劫后余生的楚楚可怜。
    皇帝将那几缕长发轻轻地掖在她耳后时,心中不可抑地浮起酸楚的心疼。
    要是早早就遇到她,在她还是小女孩就好了,早早遇到她,早在她经历那些往事之前,她不必经受被背弃的痛楚,也不必承担那许多,不必与他有不堪回首的纠葛。他想做个贼,从过去的时光里将她窃来,呵护在他身边。
    因担心她不能醒来、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皇帝还未传见手下密探、问明今日之事的真相。
    只有太后在永寿宫中的只言片语,太后说她这么做是为他这个儿子好,她不能容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留在他的身边。
    皇帝自然不信,他猜测此事或许与萧珏有关。萧珏应是不想慕烟出事的,萧珏或是想趁他离宫,借太后的手,让慕烟诈死离宫,完全脱离姜烟雨的身份,从此人间蒸发。
    但萧珏并不真正明白他皇祖母的为人,或许错估了太后的心肠。太后心中总盘算着许多,也总想要更多,即使萧珏只是想慕烟假死脱身,但太后可能会借此做更多,可能会真的伤害甚至杀死慕烟。
    故而尽管季远等太医以性命担保姜采女可以无恙地苏醒,皇帝仍是迟迟不能宽心,仍担心太后真对慕烟下了杀手,直等到亲眼看见她醒来,悬着的心才能稍稍放下。
    虽既痛恨太后的所作所为,恼怒萧珏在他背后的动作,但这时皇帝心中更多地是对她的怜惜,他抚着她的脸颊道:“还是吃点东西吧,不然身子吃不消的,多少吃一点……”
    她无声片刻,抬起眸子看他,“陛下之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她眸光静静地注视着他,“我有听到那些话,陛下说,任何事……任何事都可以答应我?”
    那是他情急时对她说的那些话,皇帝轻抚着她脸颊的手僵顿在她脸旁,心里似勒着一根弦缓缓来回割着。
    “……真的”,皇帝涩着声,顿一顿道,“但只有一件,只能答应一件事。”
    他垂下手,眸光亦微侧着,似在避开她注视的眸光,低声道:“所以想好再说,不要着急,慢慢想,可以过几日再说。”
    可她还是在这时开口了,“我希望陛下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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