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她身边坐下,如同她每次来时,同她聊几句闲话,问她花田收成、花庄经营等。他问的话总是大同小异,她的回答也总是没多大区别,而后他说说朝廷方面的事,说些国事民生,她就听着,偶尔轻轻问一两句。
似也只能说这些,就以花商慕烟和皇帝萧恒容的身份,别的都不要碰、不能碰,若碰了,恐怕连这每十日能有一次的半日安宁都不能有了。
比不能有这半日相见更令皇帝畏惧的,是他害怕会击碎她现下的安宁。两年前的她,安静之下是死水般的心,而现在,她的心是真正的平静温和,是月色下如镜的清溪,澄澈空净。
皇帝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在这两年的时光里,感觉到她一点点地敞开了心胸,在谈及花事时面上淡淡笑意的真切。曾在他面前惊鸿一现翩翩起舞的慕烟,好像真的活了过来,她走进了烟火人间。
而他,好像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
有时,皇帝心中还忍不住存有一丝幻想,不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她离他越来越远,想要快步上前,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然而那榻上沉睡不醒的人,那暗夜里曾冰冷闪掠的刀光,都会立即粉碎他的这丝幻想。愧悔与畏惧,不容许他痴心妄想。
回回她会在申正左右离开,但这日她将走时,殿外阴沉许久的天气,在一声骇人的炸雷声响后,猛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骤然暗得仿佛是黑夜,狂风将掩着的窗吹开,殿内鎏金树上的灯火在猛一晃动后全都熄灭。
皇帝记着她畏黑的怪疾,心陡然一提就不禁将手攥紧,也不知是要赶快走到一旁将灯点上,还是不能离她半步,防她因怪疾发作摔倒碰伤时,忽听她在黑暗中静静地道:“无事,我不怕黑了。”
她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好了。”
她在昏暗中摸索着走到灯树旁,将灯点燃了一盏,一盏火光不足以驱散室内暗色,却温暖地映着她的面庞,她在火光中看向他,皇帝紧攥着的手,不由就缓缓松开了。
雨停后她就离开了,原先闷热的夏日天气为这场雷雨洗礼,空气清凉,暮时的天际映有一道彩虹。
令人舒适的凉风,习习吹拂着殿内的帐幔,榻上人安恬地睡着,手臂上系着一道驱恶辟邪的五彩缕。
目送她身影远去再不
可见后,皇帝回走进殿中,见桌上还有一道五彩缕。他将这道颜色艳丽的五彩缕拿在手中,似是彩虹静静地落在他掌心上。
第71章
最先与慕烟相识时,惜春时花庄的大老板柳氏柳大娘,就感觉这姑娘虽然年纪轻轻的,可心事却像比她这三十几岁的人还要重。
尽管慕姑娘并不会露出忧愁神色,但日常看她莳花弄草的背影,看她言语时神色淡淡的模样,总觉得她心中并不快乐,很难快乐。
也许是因年纪轻轻就失去所有亲人的缘故,慕姑娘在这世间没有亲人,但好在还有一名友人在京中,每隔十日,慕姑娘都会亲手采摘花田里最好的鲜花,带入京中赠予那名友人。
那友人似对慕姑娘很重要,也能使慕姑娘开怀,随着入京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两年时间里,柳大娘感觉慕姑娘的性子逐渐在变,尽管外在似还和从前并无两样,但内心似正逐渐松弛,有时看慕姑娘从京中回来时,步伐像都比从前要轻盈些。
在花庄两年合作相处下来,柳大娘看慕姑娘早如看自家妹子,径以长姐自居,唤其为“二娘”。既把慕烟当亲妹子看,又知她无其他亲人看顾,柳大娘便不由关心起妹子的终身大事,着人为其留意打听适合的英杰才俊。
然而慕烟知后,却婉拒了她的好意,道无意于男女婚事。柳大娘本就是为妹子着想才想着为她牵系良缘,二娘既婉拒说无此心,柳大娘自不会强人所难,坏了原先的好意。
只是在停止为二娘留意打听英杰才俊后,柳大娘也不由在心中暗自嘀咕,想二娘是真无意于男女婚事,还是已心有所属,想二娘会否在心中思慕着那个常抱花去看的友人。
柳大娘曾问过二娘那人的事,知那友人是名年轻男子。出于好奇与关心,柳大娘还想再多问些那年轻男子的事时,那人却似自己先来了。
因二娘说那人一直病着、迄今没有病愈,柳大娘就以为会是名病恹恹的青年,脸色苍白,走几步路就要咳嗽喘息,可是,那日到庄上来找二娘的年轻男子,却毫无病色,身高颀长,容貌俊朗,虽并不骄矜拿架子,但举手投足间自有种不凡的气度。
二娘似未想到那人会来,怔了片刻后方将人当客人迎入庄中沏茶招待。主客用茶时,二娘与那名自称姓萧的公子也不说话,一个慢慢地抿着茶,另一个也是,明明他们之间应十分熟稔,却又都很拘束的模样。
柳大娘思量片刻,想二娘这怕是近情情怯了。既将二娘当妹子,她这当姐姐的自然要为她把把关,柳大娘就先说笑了几句,打破了过于安静的气氛,而后将话题引到这位萧公子身上,打探他的为人家境等等。
柳大娘为人直爽,也不同那萧公子弯弯绕绕太多,说些京城米贵的话后,就询问萧公子在京中如何生计,她可不想二娘跟着人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