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回到办公室后,徐静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在临江楼订一个能容纳百人的大厅,餐标大概五千元一桌。
宋歌听他公事公办的语气,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她老实回应:“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还没等宋歌继续发问,他就把电话挂了。
大概是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人正在商谈着其他重要的事。
宋歌也想尽快找一点事情让自己忙起来,才不会继续胡思乱想。
这些事情通常是由张欣负责的,因此宋歌并不知道酒店的联系方式,只能自己前往酒店订桌点菜。
到了晚间,大部队下班后便直接从公司开到了酒店。
陆路还是跟往常一样,笑嘻嘻和下属开着玩笑走进来,似乎并没有收到投标失利的影响。
徐静是在开席之后,才匆匆赶来的。他面色如常地和众人颔首致意。
本来张欣的离职在公司员工的心里带来了很大的震撼,但当大家看到领导们的表现,悬着的心也就逐渐放了下来。
徐静赶到后,整个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把外套挂在椅背上后,就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话筒,走上台。
“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今天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在投标过程中发现有公司员工涉嫌以泄漏公司机密的方式牟利。关于案件细节,我们会在整理后正式递交公安机关。其次,关于今天的投标,我们共有三种药品参与到投标当中,其中两种药品中标。很多人会遗憾我们在A药品上的失利,但我对我们的产品有信心,对我的同事有信心,对我们的消费者同样充满了信心。即使没有集中采购的份额,我们同样能在A药品的销售上独占鳌头。希望今天大家尽情享受自己努力的果实,我也在这里保证,今年的年终奖不会令大家失望。谢谢!”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众人一听到今天的年终奖,连饭都不用吃,就再次充满了干劲。
今天的酒席上,徐静面对敬酒的同事,来者不拒。
宋歌看着徐静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倒酒,不免有些担心。
但她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帮他代劳,只能坐在原地,攥紧了手心。
桌上的领导们喝欢了,看着坐在原地的宋歌,就开始起哄:“宋歌,你怎么还不去敬徐总,这下你可算是升职了。”
宋歌无奈之下,站起身拿着杯子走到徐静的跟前:“徐总,接下来的工作还请您多多指教。”
她感到一阵的别扭。徐总,多久没有用这个称呼了。私下里,她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徐静,只有偶尔跟他闹脾气的时候,才会阴阳怪气地叫几声“徐总”。
徐静见宋歌走来,神色一点变化,动作上还是跟接待普通下属一般。
但他看向宋歌的眼睛里,却漾着隐隐的笑意,和旁人察觉不到的调侃。
他用酒杯轻轻碰了碰宋歌的酒杯说:“接下来辛苦你了,宋歌。”
他特意将宋歌这两个字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然后才仰着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看着徐静的举动,又看了看宋歌的酒杯里的透明液体。
财务部的主管率先站了起来,拿着酒盅走过来,正打算给宋歌加酒:“宋歌,你这可不行,敬酒怎么能拿着水敬呢?我们徐总大气不计较,可这在我们这可过不了关。”
他举着酒盅,对着席上的众人问:“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是,就是。”
宋歌见状,只得弯下腰把杯子放低了,去接他倒过来的酒。
此时,站在一旁的徐静却一个侧身挡在了财务总监和宋歌的中间。
他把自己的酒杯放到了财务总监的酒盅之下,笑着说:“今天大家都随意,想喝酒的喝酒,想喝水的喝水。”
财务总监被阻了动作也不恼,他顺势给徐静加了满满的一杯酒,两只眼睛在宋歌和徐静的身上来回打量着,语义不明地说:”我敬徐总,徐总真会怜香惜玉。我要是学会徐总的一星半点,就不会老是在家里被老婆骂了。”
人事部主管插了一嘴:“老吴,这哪是会不会怜香惜玉的事情。你看你的啤酒肚,再看看我们徐总这长相,那是玉树临风。追徐总的千金小姐,从J市排到我们这,那可是跨越大半个中国啊。”
财务总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用喝得发红的手掌一拍自己发亮的脑门:“瞧我这脑子,你说的有道理。”
主桌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酒席过后,大家都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口等车。
就连一向注意仪态的徐静都放松了许多,甚至需要一只手搭在宋歌的肩膀上才能走出宴会厅。
宋歌已经叫好了代驾,将徐静直接送到了他家楼底下。
宋歌扶着徐静一路踉跄地爬着楼梯。
幸好徐静醉后,十分的安静听话,宋歌怎么指示,他便怎么做。
宋歌搀扶着他一路向上,倒也并没有特别的费劲。
终于爬到了徐静家门口了,宋歌让徐静倚着墙站着,自己从包里掏出徐静的家门钥匙,准备开门。
一时间楼道里没了动静,楼道灯便黑了下去。
怕黑的宋歌顿时有些惊慌地伸手去触碰旁边的徐静。
此时,徐静似乎是清醒了点,他一把抓住宋歌摸过来的手,轻轻跺脚,点亮了响应灯。
灯亮了,宋歌的眼前是斜倚在墙上歪着头微笑着看她的徐静。
恍惚间,她觉得被点亮的不仅仅是楼道灯,还有她的心也一同,随着他的步伐颤动。
她终于把门打开,她走到徐静身旁,拉过他的一只手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带着徐静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发旁。
而徐静又像是喝醉了一般,完全地将身体重量倚在了她的身上。
宋歌把徐静在沙发上放下之后,转身到厨房,想给徐静倒一杯温水。、但徐静的厨房里空空如也,甚至连一个饮水器都没有。
她只好打开冰箱,索性里面还放着几瓶矿泉水。
她拿出矿泉水,走到客厅,坐到了徐静的旁边,把开好的矿泉水瓶放在了徐静的手边。
徐静见宋歌回来,便稍稍坐直了一点,把嘴角的笑意收一收,礼貌地说声:“谢谢。”
宋歌绷了一整天的情绪,突然被这一声“谢谢”所点燃。
她骤然侧过身,双手环抱住徐静的腰。
她把自己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休息一下吧。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带着那副‘徐静’的面具,可以难过,可以不开心的。”
徐静的怀里有她平时最讨厌,闻到就要皱眉头绕着走的酒味。
但此刻,她却不想躲开,只想把他抱得更紧些,直到融入自己的怀里,血脉相连。
徐静把手抬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沉沉地笑了一下:“我不累,真的,不用担心。”
他侧过头去,吻了一下她的发梢。
宋歌可以感受到他笑起来时,胸膛的震动。
不知不觉间眼泪就落了下来:“那你就抱着我,让我休息下。”
徐静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自然地回抱宋歌,把她嵌在自己的怀里。
但当他感受到自己肩膀处一片湿漉漉时,他才察觉到宋歌的不对劲。
他两只手抓住宋歌的肩膀,把她往外一拉,才看见她淌满眼泪的脸。
一贯天塌下来也能淡定一笑的徐静在此时却有些慌张。
他弯下腰来,用大拇指刮走她脸上的泪水,跟她的眼神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
“我觉得你很累,但你从来也不会跟我说。”宋歌用力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直视着徐静的眼睛,仿佛要击穿他所有的伪装:”徐静,你真的不累吗?”
徐静把她再次拥入自己的怀中,头枕在她的头顶。
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宋歌的脊背,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地答了一句:“累。”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习惯了说不累,久而久之,我把所有人都骗到了。”
他说着,无所谓地笑了笑:“甚至把我自己都骗倒了。”
宋歌的心随着他自嘲的笑一阵阵地缩紧,难过到连呼吸都有些困呐。
她只得将他抱得更紧些,试图通过拥抱将自己全部能量都传递给他。
“小时候,妈妈逼着我学习。让我不能比那边的小男孩学习差,说只有这样爸爸才会喜欢我。她有时看到我半夜做题,做那些其实我并不擅长却总是用题海战术刷题,换来几个奖项的奥数题,就会突然哭泣,然后问我累不累,我总是笑着跟她说,妈妈,我不累,我喜欢的。”
“后来,我因为违背了他的意愿,出国读书,被砍断了所有经济来源。甚至妈妈在那几年里都拒绝跟我沟通。她总让我听他的话,听他的话。为了继续学业,我不但要在学校里做助教,还要偷偷去中国餐馆打黑工。半夜里骑着自行车送外卖。白天上课的时候还不敢睡觉,因为一睡过去就听不懂,听不懂期末考差了就拿不到奖学金了。那时候我也会问自己累不累。我总是骗自己说:‘我不累。’”
“很抱歉,宋歌,我应该更坦诚地和你表露我的情绪。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难,但我会努力去做的。”
徐静感受到宋歌眼泪一滴一滴的在他的胸口处汇集。
很奇怪,眼泪是冰的却把他的心烧得滚烫。
其实,这次徐静真的不累,甚至有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和兴奋。
这是他专门为了抓内鬼而设置的一个局。尽管被王副总夺去了一部分订单,但他并不担心。
王副总所在的公司生产能力有限,如果要在短期内大量供货,必然无法保证药品质量。
而此次投标对于一致性检验有严格的要求,如果药品质量在无法通过一致性检验,那么王副总的公司大概率会丧失本次中标名额,甚至还有可能因为囤积过多原材料而破产。
但既然宋歌担心他,他又为什么不适当示弱呢?
如果她希望他能够展开心扉,毫无顾忌地倾吐烦恼,那么他愿意脱下所有的铠甲,把柔软的角落暴露在她的面前,任她抚触。
只要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