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凄然一笑,眼中已然飘起泪花:“我替阿妍多谢各位……只是陆姑娘,我今日要带她回家去。”
“……”陆晴萱着实没有防备,被这话惊住,眸子一滞,不敢相信道,“你要回家?”
“是。我要带阿妍回家。”
陆晴萱心里霎时慌了,私心告诉她不能让栖梧走,叶柒还在家里等着被救治,可是这又于理不合,她没有任何道理禁锢栖梧的自由。
心慌意乱之下,她只能开口寻一个无该她操心的理由:“此去苗疆路途遥远,纵然现在天冷,只怕这么多天过去,栖妍也会……”
栖梧轻合一下眼眸,道:“我在阿妍身上藏了药,可保她一段时间内尸身不腐。”
“……嗯……”陆晴萱干干应着,越发为如何开口让栖梧留下绞尽脑汁。却听栖梧又道:“陆姑娘,待我安顿好阿妍,就去救治你的朋友,阿妍临终前,向我说了叶道长的事。”
说着,不待陆晴萱回神,她拿出过来时就备好的一瓶药,搁到陆晴萱手里:“你们回去先将药给她服下,我会尽快去龙泽山找你们。”
第207章 故人不见
栖梧已知晓叶柒之事,实是超出陆晴萱意料,她缓缓移下目光,无可置信地盯住手里那个瓷白药瓶,错愕得难置一词,只在眨眼工夫,便如同被一股言语无法形容分明的情绪流沙般溺了顶。
一时间,陆晴萱对自己自私想法的鄙夷,对栖妍临终不忘叶柒的感激、香消玉殒的悲痛,以及对栖梧的愧疚,全都浆糊似的搅在了一起。
她不得不庆幸,没有亲口对栖梧说出诸如“你不能走,叶柒还等你去救命”此类的浑话,可当“阿妍临终前”那句从栖梧口中被道出来时,其残忍程度并未因换了说话人而减缓分毫。
煜西和栖梧相识的时间最久,听闻她要离开,心中自然生出些不舍,但他清楚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便默默站在一旁,诚挚地望着她。
悲郁的气氛似昏黑的云团,悄然无声地压沉下来。柳毅笙掩口低咳两声,破开陆晴萱和栖梧无意中酿造出的死寂,道:“陆姑娘,我也是来告辞的。”
“你也要走?”陆晴萱把眼睛睁得好似杏仁一般圆溜,震惊的口吻里还含蓄着少许不解。
柳毅笙摆摆手:“我并非回藏兵谷,就是怕此去苗疆旅途遥远,栖梧姑娘独自一人,又带着一具……遇事没人肯帮忙。”
陆晴萱听后觉得在理,颔首低语:“你送她,的确让人放心很多。”随即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已经准备好了,即刻便走。”
“这么快!”
栖梧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留恋,越过陆晴萱停到洛宸身上,喃喃道:“你将她照顾得很好,让她在绝境中还能不失希望,不像我……”
“……栖梧……”陆晴萱闻言一恸,欲劝她千万不要这般想,不料话到嘴边却堪堪停住。
栖梧苦涩一笑,不在意亦不追问,道句“后会有期”便转身要离开,忽听陆晴萱又在身后叫住自己。
她停下脚步,扭头觑向陆晴萱,听她突然哽咽起来:“……我……我可以再去……看看她吗?”
栖梧眼角忽然绽开泪花,唇角却如同释怀一般轻扬上去:“当然。”
陆晴萱见状,眼泪忽然忍不住坠落——这无疑是她二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凄涩无奈的笑意。
主殿和偏殿相距不过百米,陆晴萱却感觉长路漫漫,两腿忽而僵硬忽而颓软,怎么也走不过去。
走至偏殿门前,煜西便敛了脚步,并未打算进去。一来他同栖妍并不相熟,也便不想扰她清静;二来,他认为栖梧断然不希望有太多人看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一如当年得知家人死讯时的自己。当然,陆晴萱和柳毅笙是特例。
但栖梧率先进入走到栖妍身边后,却同她温柔如对烛絮语那般说道:“阿妍,大家都来看你了,陆姑娘、柳谷主,还有我昨日同你说的,一直照顾我的煜西,你一定想见他们对不对?”
说罢,她居然好似真的得到栖妍回应一般,对外面因她这些话已然婆娑起泪眼的三人抬起头,轻声唤道:“阿妍就要走了,让她再见你们最后一面吧。”
栖梧的语调甚为平静,好似悲伤什么的,统统被她的强大拒之门外。陆晴萱一怔,纵然心中有千般万般不忍,还是缓慢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煜西和柳毅笙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栖妍被安置在偏殿正中央的高脚镂金雕花床上,身上衣物已经换过,因着药物缘故,除面容苍白了些,竟与生前鲜活生动之态无异,好似当真只是睡着了。
陆晴萱多希望她只是在睡着,就像被稚楚下药那次一样——然而这一奢望,终究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儿,陆晴萱顿觉胸口一阵酸意翻涌,双腿跟着没了力气,不由在栖妍尸身前蹲了下去,蜷缩着埋头呜咽起来。
柳毅笙和煜西本可以把持住情绪,奈何陆晴萱这一哭哭得着实悲凉,二人竟也情不自禁地垂了泪。
而一直平静如常的栖梧更是皱起表情,俯在栖妍身上再难克制地开始抽泣。
申时过半,柳毅笙驾着梁景逸赠予的马车,载着栖妍和栖梧离开了。藏兵谷弟子们也听从柳毅笙命令,先行回谷。
望着马车远去,陆晴萱感觉心上仿佛被剜掉一块,留下一个很深很深的坑洞,而这个坑洞,一辈子都无法找补,永远鲜血淋漓,碰到便会痛得铭心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