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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风华 第652节

    淳于布和手下几人都是欢欣鼓舞。
    本来他已经陷入绝境,万想不到峰回路转,宋清源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及时抵达。
    仅凭自己之力,确实无法与秦逍对抗,不过加上宋清源,局面可就大大不一样。
    宋清源非但赶到,都护府那边甚至派来鲁统领,而且带来三百精兵,这当然是振奋人心的消息。
    他对鲁统领自然是十分熟悉,大家都是出自辽东军,鲁统领大名鲁长河,也曾是辽东军中的悍将,不但勇武过人,而且对汪兴朝忠心耿耿,正因如此,才被辽东军推到了都护军统领的位置。
    榆关军只能镇守榆关,辽东军则是坐镇东北的帝国军队,按照大唐军律,没有兵部和北院的调令,不但擅自调动兵马,唯独都护府卫军直接受都护府节制,听从都护的调派,在东北四郡,只要有都护的军令,可以调动到东北四郡的任何一处地方。
    淳于布顿时底气十足,领着手下几人快马加鞭来到郡守府,之前郡守府已经由龙锐军接管守卫,但此刻淳于布已经看到都护卫军接管了郡守府,不见龙锐军的踪迹,心下更是振奋,心想宋大人果然是雷厉风行,一到这边,立刻便将龙锐军从郡守府这边赶走。
    宋清源年过五旬,掌管司法刑律多年,浑身上下自有一股阴鸷威严气度,淳于布见得宋清源,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父母,只觉得终于找到了排解委屈的靠山,参见过后,宋清源请了淳于布落座,开门见山道:“都护大人得知辽西发生劫银大案,辽西郡尉乔明水卷入其中,派遣本官前来彻查此案。可是在城外,听朗将手下人说,就在本官赶来辽西的途中,又发生了一起大案,而且与朗将有关?”
    淳于布左右看了看,宋清源已经道:“你但说无妨,我已经下令鲁统领接管郡守府的防卫,龙锐军的人都已经撤离。”冷笑一声,道:“都护府的兵马已经抵达,他们没有理由继续守在这里。”
    “大人,这是一场阴谋。”淳于布再也忍不住,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禀报,从龙锐军封锁鹰嘴峡导致粮道不通,再到入城之后霍勉之下落不明,没有任何的隐瞒。
    宋清源抚须不语,若有所思,半晌过后才道:“你觉得这一切都是龙锐军周密计划?”
    “一开始末将还想不通。”淳于布是榆关守将,而榆关兵马在名义上隶属都护府节制,虽然宋清源主管司法刑律,并不掌理兵权,但毕竟是都护府的二把手,自然也是淳于布的上官,淳于布对宋清源倒是颇为礼敬,轻声道:“不过现在已经理清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粮车藏匿军械,事情不小,你交接的时候,为何没有自己检查?”宋清源眉头锁起,他掌管刑律,一下子就能看出此案对淳于布最不利的地方,沉声道:“发现军械,那可是在你接收之后,他们完全可以说是在你的手里发现了藏匿军械。”
    淳于布阴沉着脸道:“大人,这就是秦逍歹毒之处。封锁鹰嘴峡,迟延粮草供给,是他们精心设计好,目的就是为了一箭双雕。”
    “怎么讲?”
    “粮草迟迟无法抵达,守关将士无粮可用,就很可能会造成兵变。”淳于布目光如刀:“这就是他们第一个目的,利用粮草造成榆关兵变,他们就可以打出平定叛乱的旗号,出手攻取榆关,将榆关从咱们手里夺了去。”
    宋清源微微颔首,淳于布继续道:“第二个目的,就是要制造军械案。关隘的粮草迟迟无法抵达,末将派出校尉周凡,却被他们找理由扣押,如此一来,末将就不得不亲自前往鹰嘴峡处理此事。他们料定末将一定会亲自赶到鹰嘴峡,甚至料定末将急于将粮草运到榆关,所以会在鹰嘴峡直接与户曹的官员交接粮草,而他们早就在粮车之中藏匿军械,用于构陷末将。”
    “你是说他们料定你不可能检查粮车?”
    “是!”淳于布点头道:“运往榆关的粮草共有一千五百石,装运的车辆超过百辆,如果这支粮队抵达榆关,交接的时候,自然是一辆车一辆车仔细检查,细细核对。可当时粮队在鹰嘴峡,龙锐军数百兵马在旁虎视眈眈,末将不可能派人将粮食全都从车上搬下来检查,他们料定一定会如此,末将也被他们算计在其中,确实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宋清源想了一下,才道:“粮中藏刀,你觉得是谁所为?是龙锐军找到机会偷偷往车上藏匿军械,还是那些军械本就是辽西户曹的人所为?”
    “末将不能肯定。”淳于布肃然道:“不过若以末将的猜测,幕后主使除了秦逍,霍勉之很可能早就参与其中。田世朝是霍勉之的人,粮队是由田世朝亲自安排,如果他听从霍勉之的吩咐,故意在车上藏匿军械,用以栽赃陷害末将,那是大有可能。”
    第1105章 开堂
    宋清源神情冷然,不屑道:“霍勉之当年被朝中官员排挤,调到东北,如果不是大将军爱才,他不过是一介尘埃。如今不思大将军的恩惠,竟然与秦逍勾结,简直是岂有此理。”
    “大人,幸亏你及时赶到。”淳于布急道:“还请大人赶紧下令,调粮出来,末将带粮日夜兼程赶回榆关,否则此番真的要被秦逍一党奸计得逞。”
    宋清源微微颔首,问道:“霍勉之现在何处?”
    “至今都没有出现。”淳于布轻声道:“末将在郡丞府上下打听,竟然无一人知道他的下落。”
    宋清源皱眉道:“如果找不到霍勉之,这事情就难办了。”
    “大人是副都护,难道郡丞府那帮人敢违抗大人的吩咐?”淳于布道:“让他们出具文书调粮,他们不敢不从,只要有调粮公函在手,秦逍难道还敢阻拦衙门办差?”
    宋清源冷笑道:“你还真当秦逍那么容易对付?如果他真那般容易把捏,朝廷又怎会派他来东北给咱们添乱?霍勉之失踪不见,肯定是秦逍策划,故意要拖延调粮。你方才说过,秦逍在你面前故作痛快,声称只要有了霍勉之的调粮公函就会放行,这句话就大有问题,他只认霍勉之,不认郡丞府,郡丞府其他官员就算出具调粮公函,他也不会买账。”
    “他只认霍勉之签署的调粮公函,却又将霍勉之藏起来,这就是要置末将于绝境。”淳于布道:“大人,广宁负责榆关的粮草后勤,霍勉之身在其位,却不谋其事,可以治他失职之罪。”
    宋清源叹道:“他并非没有调粮,你不是说他已经调了一千五百石粮食送往榆关,途中已经交接到你手中,又如何治他失职之罪?”
    淳于布一怔。
    “粮草并非是他不送去榆关,而是粮中藏刀,为了调查军械案,粮队只能返回广宁。”宋清源道:“这如何能挑出他的毛病?”
    “可是他不在郡丞府,故意躲避……!”
    宋清源道:“郡丞的职责,是协理郡守处理辽西政务,供应粮草后勤只是其中一部分。你说他故意躲避,到时候他只需要说自己去帮其他差事,没有时间待在郡丞府,你能说出什么话?既然敢躲开,他们就一定想好了说辞,又怎会轻易被抓到把柄。”
    “这……这可怎么办?”淳于布心急如焚,“大人,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榆关出现变故,落入秦逍的圈套?”
    “霍勉之找不到,可是田世朝难道也消失了?”宋清源眼珠子一转,问道:“田世朝现在何处?”
    淳于布忙道:“事涉军械案,田世朝回城之后,就被秦逍麾下的宇文承朝派人看管起来,现在还待在自己的宅子里。”
    “很好。”宋清源抚须含笑道:“本官从辽阳过来的时候,只知辽西发生劫银案,奉都护大人之令,要严加彻查,直到进城之前,才晓得又发生军械案。秦逍和霍勉之存心不让咱们从仓库里调粮,如今粮仓又被秦逍控制,我们确实无法立刻从仓里调出粮食来,这笔账先不必急着算。”顿了顿,才道:“当务之急,确实是要解决榆关缺粮的事务,既然不能从粮仓下手,就只能从运回城中的粮队下手。”
    淳于布听得宋清源已经想出对策,心下欢喜,急道:“大人有什么好主意?”
    “劫银案先不急着办,咱们先办军械案。”宋清源冷笑道:“秦逍和霍勉之既然躲避不见,那正好,趁他们不在,咱们立刻办了军械案。本官既然查办此案,那么粮队就属于办案赃物,可由本官处理。今日我们就派人清点粮车,盘查过后,车上若有军械,只将军械扣留下来,粮草按照既定计划日夜兼程送往榆关。”
    淳于布拱手感激道:“大人英明。”皱眉道:“可是如果秦逍和霍勉之得到消息,知道达人要立刻审理军械案,会不会……会不会跑回来阻扰?”
    宋清源淡然一笑,道:“淳于朗将这两天为何心急如焚?”
    淳于布一怔,心想宋清源怎地明知故问,却也只能道:“找不见他二人,粮草无法调动,末将自然是心急。”
    “这不就得了。”宋清源笑道:“他们如果真的忍不住跑出来,岂不正中朗将下怀?只要霍勉之一出面,就该立刻办理送粮事宜,他只要有丝毫耽搁,本官立刻就查办了他。”
    淳于布想了一下,才道:“大人,若是立刻审办此案,末将是否也要上堂?”
    “那是自然。”宋清源颔首道:“不过你放心,你往堂上走一遭,也只是做做样子。秦逍虽然手握兵权,却没有资格参与审理此案,他就算跑出来,也无权过问审案之事。霍勉之是田世朝的上官,而且还是辽西郡丞,倒有资格参与旁听,但他不敢在这种时候露面,所以这起案件,很快就能审理清楚。”
    淳于布忙道:“大人,末将不担心秦逍插手,他若是真的站出来掺和,到时候咱们东北四郡官员一起参他个越权扰政,他吃不了兜着走。”皱眉道:“末将现在只担心田世朝那条狗真要急了,会胡乱咬人。”
    “你担心他栽赃你?”
    “是。”淳于布点头道:“他是霍勉之一手提拔,如果他念及霍勉之的恩惠,当堂诬陷末将,这事情可就不大好办了。”
    宋清源淡淡一笑,道:“淳于朗将也是久经战阵之人,难道会害怕小小一个主事官诬陷?”招招手,示意淳于布靠近,这才压低声音道:“田世朝是辽西人,家眷都在城中,他难道不知道,若是构陷淳于朗将,将会是怎样的下场?大将军对朗将器重非常,虽然朗将明面上隶属于都护府管制,可是大家都知道,你是大将军的心腹爱将,田世朝难道不清楚?”
    淳于布微微颔首,低声道:“田世朝早就知道末将与大将军私交甚密,所以这几年都是亲自押送粮草,就是希望攀附末将,能够给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这就是了。”宋清源轻轻一笑,低声道:“他比谁都清楚,真要是构陷了朗将,整个家族定然是鸡犬不留,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会栽赃你。待会儿我派人押他过来受审,也会暗中嘱咐他几句,让他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唇角泛起怪笑,神色更是莫测高深。
    淳于布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田世朝被带到郡守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宋清源在郡守府临时设了公堂,他掌管东北司法刑律,可以随时随地审理任何一桩案件,即使被审过的案件,只要他发现有破绽,也可以随时重新提审。
    粮中藏刀,发生在东北境内,作为东北副都护,宋清源有绝对的资格审理此案。
    为了显示公正,宋清源下令让辽西刑曹的主事官领着刑曹几名官员参与审理。
    刑曹隶属于郡尉府之下,主要处理辽西郡境内的刑案,但涉及到谋反此等大案,刑曹却没有资格审理,要么交由郡尉府审理,要么则是由都护府那边直接派员侦办,不过侦办这等大案之时,刑曹虽然不能直接审理,却可以从旁协助。
    堂内点着灯火,亮如白昼,按照宋清源的吩咐,不但将涉案的田世朝和淳于布一并带入公堂,而且也派人去将涉案的所有粮车全都送到郡守府衙门外,交由都护军统领鲁长河带人看管,而且在审理案件之前,在宋清源亲自监督下,所有的粮车都被细细检查,除了之前发现的军械,又从其中四辆粮车上找到了近两百柄横刀。
    帝国施行刀狩令之后,民间即使只藏匿一把刀,一旦被发现,也将以谋反罪论处。
    这一次在粮队藏匿近两百柄横刀,在军中或许两百柄刀不足一提,可是私下藏匿,那就是谋反大罪了。
    田世朝跪在堂上,身体匍匐在地,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淳于布虽然也是此案的直接涉事者,但因为榆关守将身份,却并没有让其跪在堂上,甚至搬了一把椅子在堂中,让淳于布坐着受审。
    宋清源咳嗽一声,扫了一下坐在堂边的几名刑曹官员,几名官员都是连忙陪笑,噤若寒蝉。
    “本官本是奉都护大人之命,前来彻查劫银案。”宋清源缓缓道:“不过赶到广宁,才知道还有更紧急的案件需要立刻审理。”向刑曹几名官员道:“你们负责辽西郡的刑律,应该知道是何事。”
    几名官员俱都起身,弯腰躬身点头。
    “榆关粮草告急,为了尽快解决榆关将士的粮草问题,粮中藏刀一案今日由本官亲自审理出个结果。”宋清源拿起一份案卷,道:“这是淳于朗将亲自所写的事发经过,十分详细,田世朝,你先看一看,上面可有与事实不符的叙述?”
    一名刑曹官员很乖巧地上前双手接过案卷,送到田世朝面前,倒也客气:“田主事,你仔细看看!”
    田世朝这才竖起上身,双手接过,细细看了看,点头道:“回禀大人,卑职细细看过,事实确如朗将大人所写,并无不符之处。”
    第1106章 指证
    宋清源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承认淳于朗将交接之前,军械就已经藏在辆车之中?”
    “是。”田世朝低着头道。
    淳于布闻言,心下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看来宋清源果真是安排的十分妥当,派人告诫过田世朝,田世朝为了家人的安危,还真是老老实实承认了罪行。
    “即使如此,这件案子就很清楚了。”宋清源扫过几名曹官,淡定道:“私藏军械的罪魁祸首是户曹主事官田世朝,与淳于朗将并无干系……!”话声未落,田世朝已经抬头道:“大人,并非如此。”
    宋清源一怔,田世朝已经道:“卑职身份卑微,哪敢藏匿军械,都是有人背后指使。”
    “何人指使?”淳于布立刻追问,只盼田世朝将霍勉之的名字说出来。
    田世朝瞥了淳于布一眼,苦笑道:“朗将大人,事到如今,难道您是想让卑职一人承担如此罪责?小小的户曹主事官,藏匿军械有什么用?”
    淳于布见田世朝语气不对,心下一凛,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田世朝,有什么事情就老实供认,不要吞吞吐吐。”宋清源咳嗽一声,冷声道:“你说有人背后指使,又是何人?”
    田世朝低下头,沉默了一下,终是抬头,扭头看向淳于布,抬手指向淳于布道:“大人,卑职所为,都是奉了淳于朗将的唆使。”
    淳于布闻言,脸色骤变,厉声道:“田世朝,你……你竟敢血口喷人?老子宰了你。”握起拳头,恨不得立时冲上去将田世朝撕成粉碎,但公堂之上,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几名曹官闻言,都是额头冒汗,战战兢兢。
    宋清源拉下脸来,喝道:“田世朝,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将官该当何罪?”
    “卑职知晓。”田世朝道:“卑职已经承认藏匿兵器,又怎会欺瞒大人?确实是受了……!”还没说完,却见堂外匆匆进来一人,禀报道:“报,大人,监军高大人到!”
    宋清源和公堂众人都是一怔。
    宋清源脸色微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让他进来。”
    辽西监军高让来到东北之后,形同路人,并没有被人正眼看过,以宋清源副都护的身份,眼角余光都不屑一名无兵无权的辽西监军。
    可是高让却偏偏又不属于东北任何一座衙门辖管,大唐各路兵马的监军,都是北院出身,不受地方诸司衙门节制,直接受命于皇帝陛下,所以即使是安东都护府,实际上也无权对监军发号施令。
    高让确实没有实权在手,但监军的身份却非同小可,虽然在东北无人看得上这几名监军,但面子上却又不好得罪,毕竟真的不给监军脸面,那就是与北院为敌,地方官府当然不愿意自讨麻烦。
    只是高让突然跑过来,还着实让公堂诸人有些诧异。
    毕竟高让虽然担任辽西监军多年,却几乎没有过问过军中事务,至于其他事务,更是从不参与,今日审案,似乎更与高让沾不上任何边,实在不知道高让为何会突然过来。
    不过有些人心里却知道,自打龙锐军进城之后,秦逍在城中的一切调度,都以高让的名义进行,而高让也是十分配合,这位监军大人实际上已经成为任由秦逍和龙锐军摆布的旗子,这次过来,肯定也是受秦逍指使。
    高让进入公堂之时,包括宋清源在内,众人俱都起身。
    “听闻宋大人今日赶到之后,立刻审理军械案,实在是辛苦。”高让尖着嗓子笑道:“本来这样的案件,本官不宜参与,不过这次护送粮草的兵马是本官派出,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接触粮草,但案发之时,俱都在现场,为避免日后有人胡说八道,污蔑本官派去的兵马与军械案有关,本官也想弄清楚案件真相。宋大人放心,你审你的案子,我只是旁听。”
    宋清源与淳于布对视一眼,随即面带微笑道:“来人,给监军大人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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