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新的医学知识,她就留在了药堂中,为病人们分拣药材。可谁知猫老爷这第一句话,就让她差点失了分寸。
天上猫老爷的投影无比的大,在黑色的天幕中,又显得无比的清晰。
这是神仙的授课手段。
遥远的在杭州的猫老爷举着手中的显微镜,认真地说:“这是杭州府官窑琉璃厂制作的显微镜,未有经我之手,它最大的能力,是让我们看见幽微之处。”
“我想大家都应当知晓,大灾之后,易有大疫。可大疫为何总与大灾相连,可有人知晓?”
不少人摇了摇头。
盛三娘听到有人嘀咕:“是那些枉死的怨魂索命呗。”
杭州府许是也有人这般讲。
那猫老爷的投影笑了笑,才又说:“既非怨魂,也非邪风。而是许多我们看不见的微渺生命,在大灾之后放肆的繁殖。洪水会污染水源,尸体会污染土地。那些见不到的微生物借机繁衍,我们的手碰触了,再吃入口中,就容易生病。这才是大灾与大疫的关联。”
“可是猫老爷,既然看不见,你怎么知道不是同样的东西呢?”有个百姓问。
“因为我让琉璃厂制作的这个物件,就能让大家看见。”顾长安笑了笑,“这也是我今日一定要与大家讲这些的原因。有谁想来看一看?”
苏州府的百姓心头一片火热,他们十分想看看,但是……猫老爷那影子那么高,那么远,他们看不了吧?
这般想着,果然就见猫老爷点了个杭州府的百姓。
他将那个显微镜交给了被选中的妇人,又道:“谁去随便舀一碗水吧?”
衙役自告奋勇地进了流民安置所,从蓄水缸里舀了一碗:“猫老爷,可够?”
“够啦。”顾长安说完,又转头看向蒯祥,“琉璃板。”
蒯祥连忙从衣兜掏出来,递给那妇人。
顾长安就说:“你用手沾一滴水,滴上这琉璃板,再用显微镜去看。”
他大致说完,蒯祥就上前去为那妇人解释用法。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再碰过那些物件。
那妇人听着蒯祥的指挥,闭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透过宣纸板的小孔去看水滴,下一刻,她就“哎呀哎呀”的叫了起来。
百姓们一片哗然:“这是看见什么啦!”
“水里当真有东西?”
“有的。”盛三娘低声说,“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在水里生活着。”
身旁一个病人家属连忙道:“猫老爷给您看过?”
“看过的。”盛三娘朗声道,“是以我近期一直与你们说,要流水洗手,回家喝水也要煮沸了再喝。皆是这个道理。不要舍不得炭火,许多东西会被高温烧死,我们也就不会生病了。”
苏州府的百姓也“哎呀哎呀”了起来:“好想看看啊!”
下一刻,那空中投影一转,就换做了显微镜下的模样。
清澈的水滴里,居然藏着许多黑黄的小虫!
“这……这怎么会!”
苏州府的百姓们茫然无措地左顾右盼,看到了盛三娘,又开始问:“盛大夫!你们当初看见的也是这般模样吗?!”
“有更多奇怪的东西。”盛三娘说,“那确实不是鬼怪,也不是诅咒。是霉菌,是致病体。所以我们才会生病。”
投影里,顾长安又让流民安置所的衙役现场烧烤了一壶水。
热腾腾的茶水盖着盖子端出,一揭盖子,蒸汽就凝结在了杯盖上。他让那妇人在琉璃板的另一边,又滴了一滴水蒸气上板子。
妇人滴过水,已经迫不及待地观察了起来。
半晌后,她斩钉截铁地道:“等我回去后,全家定然只喝开水!”
第155章 【一更】管它具体是什么病?
那幸运妇人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所有人都被激起了好奇。
南城的百姓们纷纷举手,想要亲眼看看。
顾长安来者不拒,让他们排好长队, 一个一个来。
苏州府的百姓们看着天上的场景, 无论如何都不理解,为何水只是煮过一道, 就能变得那么干净。
他们不由得看向盛三娘, 还未提出疑问,就听猫老爷温声解释道:“就如同我们也忍受不了高温,也会觉得烫,太过灼热皮肤也会受不了。这些微生物也一样。高温可以杀死许多的我们看不见的微生物,致病菌。所以大灾之后,才更要注意防范。”
“吃饭之前用流水洗手, 不要喝不干净的水源, 家中的水要烧滚了再喝。”
“猫老爷!我能用这个……显、对, 显微镜看看别的不?”一个汉子问道。
顾长安笑道:“请。不仅仅是水中,泥土, 灰尘, 叶片, 所有一切的东西上面都会有。所以注意个人的清洁卫生在大病流行期就很重要。”
他说着话,那汉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地上抓了一小撮灰尘。
画面骤然一转,变得土黄。里面黑色的小虫清晰可见。众人发出一声惊叹, 那人又去墙边拽了一根刚露头的草叶。
这次画面又不一样了,变作了整齐排列的纵队和纵队里一颗颗椭圆的圆泡。
天上的影像随着杭州府百姓的动作不停的变化着, 苏州府的百姓们已然看得呆住了。
怎会如此呢?那些东西看着都干干净净的呀!
难道他们这次的疫病, 真的不是什么诅咒, 只是因为那些看不见的病菌?
“可……可看不见, 谁能防范呢?”一个患者家属喃喃道。
“所以要让你们都戴上面巾。因为生病的人,如果是口鼻致病,他们呼出的气体,也是有可能带着致病菌的。”盛三娘说,“都回去烧水洗手,知道了吗?”
“哎,盛大夫,你是在那猫老爷那儿学过的。除了用那劳什子镜子,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判断呢?”
盛三娘无奈道:“办法你们也知道呀,那些发黑的果子,长霉的食物,都是不能吃的。平日里听猫老爷的,吃饭之前洗洗手,别在外面乱喝水,能好很多。”
“哦,哦。”一群家属听得连连点头。
她们也无师自通地想到,她们家中都是男子在外跑活计,这样喝水都是就地喝的河水,如此这般许是就病了。
无论这猜测靠不靠谱,她们现在总归心中定了一些。
一个妇人问:“盛大夫,那你们这药堂里,会给留治的人烧水洗手嘛?”
“不仅仅会烧水洗手,一日也会用蒸汽高温消毒许多次。”盛三娘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你们看,况知府不是往我家药堂送过许多次的煤炭?那并非我家中使用,而是药堂所用。”
顾长安的投影授课着实很有效。
疫病之所以引人恐慌,便是因为它神秘而无法抵抗。
百姓们觉得那是天之怒,是鬼之怨,是凡俗无法也无力抵挡的命之灾祸。
可现在,他们的猫老爷亲手撩开了那层纱。
原来并不是无可抵抗的力量,只是一些看不见的虫子。
霎时间,整个苏州府的绝望气息都挥去不少。
况钟抓住机会,连忙让百姓如同去岁冬一般归家,又派衙役们以坊市为界,在街头巷口设卡。
谁家患病,直接通知衙役接送去医馆。谁家缺炭,也可告知衙役之后去府衙登记取炭。
只短短半日,苏州府的秩序就恢复了正常。
围着医馆不肯走的病人家属们也被劝离,伙计们往返送药的脚程都快了不少。
盛三娘和徐和曲站在窗边,看着徐老太爷在屋中给那三个病人注射药品。
许是猫老爷保佑,昨日实验的三个病人,其中两位都无异常,最大异常的是徐家三叔。
他注射部位附近有些微的痒意,也有些发红,还起了蚊子包一样的小包。
这样的模样,谁都不知道还该不该给他做后续用药。
前两位患者在肌肉下打入了青霉素,已经睡下了。可对于徐三叔,整个徐家都拿不定主意。
反而是徐三叔很看得开,他大笑道:“爹,这针就让我自个儿来打。你且回去吧,让三娘和大郎来记录用药反应。”
他是个大夫,若是为了某种有用的新药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他看得很开。
徐老太爷撩开已经松弛的眼皮,慢吞吞地说:“医者不自医。”
他声音很低,手很稳,一针下去疼得徐三叔龇牙咧嘴地大笑:“爹,给你儿子打针,轻点啊。”
“疼啊?”徐老太爷冷哼道,“疼就对了。”
用过的针头丢进了滚开的水里。为了消毒,通常会煮一个时辰。徐老太爷动作缓慢地擦了手,才拉了个椅子在门口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背后。
徐三叔探头看着他爹的背影,无奈地冲门口的两个小辈打打手势。
天气晴好,院子里也没了积雪。门窗虽然开着,但床与床之间都拉上了屏风,保证通风的同时,不让病人被风吹到。
每个床底都有一个炭盆,也保证了温度。
一个屋子三个炭盆,他们徐家哪有这般奢侈的时候?
徐三叔想到此处就笑,听闻杭州府被猫老爷搞出来一个新鲜玩意,可以很好的扛过寒冬。也不知他有没有这个命去见一见。
若是命中注定见不到……那也不要紧。总归他已经见过足够多的新鲜事物了。连最微渺的世界都见过一角,日后的医者肯定能拥有更加精妙的医术吧?
这般想来,还真无甚遗憾的。
只是……
徐三叔又悄悄探了探头。
他爹这背影看着佝偻了不少。好歹也是个年轻时在边军里妙手回春的凶悍大夫,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一个佝偻的小老头?
都是他这不孝子,才让小老头那么难过。
还有娘……
娘这些时日在后院里,一步也没让她出来过。
若是这般走了,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想到这里,徐三叔是真的伤心了。他缩头回去,悄悄抹泪。
徐和曲看见他的影子,担忧地喊:“三叔,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