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法……”他倏而开口,轻轻唤了声。
注意到他没睡,西法曲起拇指,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用指腹一下一下刮蹭着对方手背,然后低头吻上他的发顶:“怎么了?”
苏逝川沉思片刻,说:“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清楚‘大局为重’的道理,但他们只了解皮毛,却终其一生都没机会承担起这句话背后的责任。”五指扣紧,他回握住西法的手,“它的分量很重,会压得你喘不过起来,我希望等到你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你也能做到不因为个人感情而产生任何动摇。”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西法问。
“因为压在我肩上的担子快卸下来了,而接手人是你。”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我助你拿下洛茵帝国,助你坐稳群星之耀的皇位,再接下来该怎么走就得看你自己了。”
“怎么听起来你是要卸任不管我了?”西法笑道,“你给西塞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导师,就没想过用后半辈子补偿我?”
苏逝川仰起头,两人视线相遇,苏逝川道:“你也不想想,等你登基之时我身上会背上多少不可饶恕的死罪?帝国不会原谅我,联盟同样也不会原谅我,我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去做你的皇导师?”
西法蓦地愣住,一时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一盘死棋下到最后,局面活了,下棋的那个人却死了。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从帝都前往旧教堂所在的摩多小镇足有数百公里,往后两人不再交流,苏逝川合眼假寐,到最后竟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三小时后天色大亮,晚春的清晨雾气浓郁,朝阳璀璨的光芒被水汽打散,化作成千上万缕蒙松浮动的金沙。
悬浮车在树林外围的空地停稳,西法开门下车,静候多时的苍星陨迎过来,见副驾驶没有动静,旋即问道:“boss睡了?”
“嗯。”西法磕出两根香烟,将其中一根分给他,自己含住打火,道,“刚睡下不久,应该是累了。也不知道这次过来是要交代什么,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吧。”说完,他将驾驶位所在一侧的车窗降下条缝,确保车内空气流通,然后示意星陨,两人离开车子旁边,以免影响苏逝川休息。
郊区静谧安静,这里又不会有其他人过来,理论上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不过就算这样两人也没有走远,西法站在树下,背靠树干,目光依然注视着不远处的悬浮车。
苍星陨站在他旁边,手指把玩着那支香烟,让它在指缝间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才平平开口:“我猜他是来交待后续计划的。”西法闻言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苍星陨,苍星陨继续道,“这次行动决定得突然,本身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举动,在通知您调派人手前boss就说过,他的计划恐怕会因此整体提前了。”
“这我倒是能想到。”西法说,“而且他准备利用的契机可能就在下周。”
苍星陨眉心浅蹙,几秒后瞬间反应过来:“王妃寿辰?”
西法缓慢点了点头:“按逝川原本的计划是要把刺杀放在联盟的独立日,但现在看来这个时间点太久了,他等不到那时候。”
苍星陨若有所思地静了半晌,说:“寿辰算是家宴,私密性更高,受邀人员更少,或许反而更方便动手。”
“确实。”西法道,“但我总觉得不安。”
苍星陨没有说话,而是给了对方一个询问的眼神。
西法:“逝川给我的感觉是在孤注一掷,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危险的位置,这场战役无论最后是哪一方取得胜利,等到尘埃落定,他都会成为被优先清算的对象。”
“这就是多重特工的命运,如果给自己留下退路,恐怕就不可能促成今天的局面了。”苍星陨轻描淡写道,“我跟了他十几年,从不信到信,是一步一步看着他着手设局的。说句不恰当的话,这世上不怕死的人我见多了,但不把自己当人对待的,他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
西法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苍星陨:“您以为他是布局下棋的人,然而事实上他本身也是棋盘内的子,是决定胜负、可以让整盘棋起死回生关键点,也是挡在‘王’面前的‘骑士’。一盘棋要怎么赢?还不是以一换一,一步一步吃干净敌方的棋子,等到他为您斩落最后的两处障碍,您自然就可以将整个洛茵帝国的军了。”
“只不过这‘以一换一’的代价无可厚非,在刺杀了雷克斯以后,boss其实就已经被联盟判了死刑。”苍星陨说得平铺直叙,口吻淡漠得令人心凉,“不过您也不用觉得不安,这种事boss必然早就想到了,他不在意,自然也不会希望您去在意。”
西法不甚明显地弯起嘴角:“这到底是大局为重,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私’?”
苍星陨很理解,淡淡道:“在某些方面boss确实是个□□者,这一点没人能否认。”他顿了顿,“但他也是在一心一意的为了您好,他所做的远不止您所能看见的,时间会证明,您早晚会知道。”
闻言,西法侧头看向他:“你一定是逝川教出来的。”
“有那么明显么?”苍星陨道。
西法笑道:“兜圈子的模样简直是一模一样,就是不肯好好说句人话。”
苍星陨:“……”
往后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时间接近正午,悬浮车那边才有了动静。苏逝川开门下车。
中午雾气已散,大气透明度极高,衬得日照灿烂,光线无比耀眼。
锁好悬浮车,三人两前一后朝教堂走去。苏逝川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醒来以后倒是不累了,但精神状态一般,只简单询问了苍星陨昨晚的情况,大体了解过后也就不再多问。
往后一路无话,十几分钟后三人行至教堂门前。
听见动静,蹲坐在喷水池台子上的巨型雪橇犬耳朵一动,下一秒一骨碌立起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大门。确认无误以后,雪橇犬四爪并用地蹿下喷水池,一路狂奔,赶在院门打开的第一时间扑向苏逝川。
“嗷嗷嗷!”十七泪奔,“怎么这么久?”
刺客先生见怪不怪,把两扇铁艺院门全部拉开,以便于苏逝川抱某只大得不像话的狗进去。
“来的路上睡着了,他们俩想让我多休息一会儿,所以就没叫醒我。”苏逝川几次想把撒娇的狗放下,无奈狗爪扒得太紧,最后只好扛着它走进院子,顺便安抚,“别哭了,衣服上都是口水。”
十七抽抽鼻子,委屈道:“昨晚您非得跟他们去军部,我也是担心嘛,毕竟放走了一个,怕您被联盟狗为难。”
西法:“……”
西法看向苍星陨,低声道:“这智能体倒戈得真快,打逝川来了对联盟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习惯就好。”苍星陨说,“这种非人类的程序设定还是简单,脑残都不带掩饰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不然容易被气死。”
“咳!”十七搂着苏逝川的脖子,朝走在后面的两人龇了龇牙,威胁道,“声音再小我也是能听到的!”
两人默契噤声,更加默契地没去搭理他。
等到进了教堂,十七终于舍得从主人怀里出来,落在地上变回人形,对苏逝川说:“午餐准备好了,主人应该早就饿了吧?”
苏逝川没休息好,本来打算直接回房间休息,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腕上的通讯器却不合时宜地振了。苏逝川一直在等这条消息,眼下总算有了动静,于是抬腕查看具体内容。
光屏之上,消息来源的id被隐藏,内容十分简单,对方问:【老师,您方便语音么?】
“午餐等会儿再说,你们不用等我。”交代完,苏逝川快步走进楼梯先,边上到二层边佩戴上耳麦。
他给对方回复:【我没问题,不过你得注意身边的环境,别暴露自己。】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上线~
第90章 chapter 90
【内部有鬼】
时值正午, 阳光异常强烈,户外的暑气上来,惹得后花园不知那棵树梢落着的夏虫鸣叫不停。
穿过二层走廊,苏逝川径直走进了尽头的卧房,关窗拉帘。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门响,他应声转过身去,正瞧见西法推门进来。两人相互瞧了一眼, 后者顺手掩紧房门, 然后跟没事人一样走到矮桌旁边兀自倒了杯水。
苏逝川盯着毫无自觉的某人看了几秒, 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怎么也跟上来了, 不去吃饭?”
闻言,西法回头迎上对方的眼睛,轻描淡写地戏谑道:“看你那反应就知道发消息的人有问题, 又正好是现在这段特殊时期,恐怕就是帝国这次渗透任务安排进军部的卧底吧?”
苏逝川笑而不语, 没有回应, 而是缓步来到床边坐下, 向后倚靠上床头的软垫。他的姿势十分放松随意,神态慵懒,一腿曲起架在床旁,另一条腿依然落在地板上。窗帘隔绝了阳光,导致卧房里光线昏暗,西法原本还打算假意喝水装出个淡定自若的样子, 可眼下这幕怎么看怎么像是场目的不纯的蓄意勾引。
于是皇储殿下观者不乱了不到一分钟,立马就缴械投降,搁下水杯凑了过去。
苏逝川闭目养神,淡定等待对面的语音申请过来。西法脱下外套,屈膝抵进苏逝川的两腿之间,栖身压上,他垂眸凝视身下这只从容装相的老狐狸片刻,然后伸手抚开落在他额前的发丝,低头,在对方唇上亲了一口。
苏逝川抬眸看他,依然是那副心知肚明但就是一字不说的狡黠模样。
“我来刺探一下你们帝国特工的机密任务。”西法笑得眼睛弯起来,手指抚摸过苏逝川脸侧,沿轮廓一直滑落至下颚处,轻轻抬起,继而继续向下,按压过喉结,最后停留在领口,目标明确地解开了第一粒纽扣。他又道,“不知道皇导师大人欢不欢迎?”
话音没落,通讯频道“嘟”声响起,语音申请来了。
苏逝川一手按下耳麦,另一只手竖起食指点上西法唇瓣,示意这小混蛋不要多话,乖乖听着。
西法心下了然,按意思闭嘴噤声,专心对方衬衣的那排纽扣依次解开。
苏逝川挑了挑眉,用一种“你小子大白天就意图不轨”的眼神看着他,却是对通讯器那边的人道:“之前交待过让你等我消息,怎么还主动联系了?联盟军部人多眼杂,你又在情报部这么个敏感的地方,还真是一点都不把布兰特放在眼里啊。”
西法听闻不免惊讶,心想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第一渗透目标竟然是块最难下嘴的硬骨头,这到底是谁不把布兰特放眼里啊?!
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苏逝川眸底的笑意加深,主动伸手搂过西法后颈。西法顺势伏低身子,与他接吻。
两人唇瓣轻触,却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苏逝川轻挑开西法的唇缝,肆意深入舌尖同时以犬齿缓慢斯磨起他的下唇,硌出血腥味。尽管没有第三人在场,可通讯连接,外置麦克的接收功能灵敏无比,两人愣是当着电流彼端一位洞察力一流的专业特工的“面”放肆湿吻,连一点声音都没泄露出去。
通讯频道内,浑然未觉的奥斯汀嗓音肃然,却仍旧难掩口吻中的那丝急切:“老师,联盟奇袭空间站得手的事您听说了么?欧曼阵亡,空间站被攻陷,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待他问完,两人唇分,苏逝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西法唇角溢出的津液,从容不迫道:“雷克斯还不信任我,对我的活动干预很大,这件事我也是昨晚才听说的,调查了一下发现,是那只‘乌鸦’动的手。”
西法居高临下,似是饶有兴致地观看这现场版的睁眼说瞎话,而且还没有草稿,直接上来就是信口胡诌。沉默半晌,他忽然将一根手指插|进了苏逝川口中,像玩弄**般搅弄起那条灵活得不像话的舌,进而恶意深入,抵进了喉底深处。
这动作的暗示意味实在太明显了,苏逝川被“深喉”弄得不太舒服,不禁略微拧眉,瞪了西法一眼。
奥斯汀道:“看来是早有预谋,幸好封尘上将突破重围,帝国获得消息,接下来应该就不会太被动。”
苏逝川扣住西法手腕,把那根手指从嘴里抽出来,故作镇定道:“确实,拿下了那座空间站,联盟或许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相应的,我们的计划也得提前。”
“您有什么打算?”奥斯汀追问道。
苏逝川没有急于回答,仿佛有意给对方营造出一种陷入思考的假象。他手肘支撑上床面,好让自己在西法跟床之间形成的有限空间里坐起来些,以便于稍微矫正下两人之间愈发不正经的气氛。
“具体时间还没有确定,不过你那边得做好准备,一旦选定时机我会第一时间跟你取得联系。”苏逝川说。
“我没问题。”话闭,奥斯汀静了几秒,忍不住又道,“最近您联系过阿宁么?”
苏逝川愣了一下,在脑中快速搜罗过这小子提起阿宁的可能原因,然后才说:“前两天有一次计划中的常规见面,但是阿宁失约了,并没有出现在预定地点。我最近也在找他,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是军部内网公布的一起案件,发生在其他大陆一座从事黑市贸易的偏远镇子,就在天狼星的一个通商港口附近。”奥斯汀不疑有他,恭恭敬敬地据实已告,“那种地方发生械斗按理来说不值得关注,但我偶然发现计划里的一处渗透点也被波及其中,而且科罗娜遇刺了。”
苏逝川十分配合地一惊:“有这种事?”
“您不是她的直属上级,所以消息来得慢。”奥斯汀道,“我了解到这个情况以后尝试跟伪装成商人的阿宁联系,这才发现他也失联了。老师,两名特工可能遇害,这一定不是普通意外所致,我们内部恐怕有鬼。”
“你怀疑我们之中有内鬼,”苏逝川不动声色地问,“还有没有其他推测依据?”
此话一出,西法不免怔住,再看苏逝川时眼神当即认真起来。他听不到另一方的言辞,但仅凭苏逝川的回答也能轻易判断出这次空间站一役,帝国遭受的损失让那些深入联盟的特工感到了危机——身在敌营,却因一叶障目,他们会比局外人更加敏感多疑,只可惜最终还是信错了人。
想到这里,西法不由得收起玩心,翻身到苏逝川旁边,挨着他靠上床头,展开手臂,将人搂进怀里。苏逝川取了只备用耳麦交给西法,示意他戴上一起听。
奥斯汀如实回答:“老师,您不觉得奇怪么?空间站的防御系统完善,保护屏障很难突破,联盟如果按照常规方法攻打,驻守军队不可能没有察觉。我上午查看了欧曼的尸体,他是被人近身割断的颈动脉,这说明在联盟空战队现身以前,他曾经在空间站里见过某个人。”
成年男性的嗓音被电流传递至此,声纹难免失真,但西法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大惊。感受到揽在肩侧的手掌发力扣紧,苏逝川侧头看向西法,没有多话,而是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当做安抚。
“你的意思是,欧曼临死前见的那个人就是我们之中的鬼?”
“对。”奥斯汀的口吻异常笃定,“欧曼身为第四骑士,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轻易被人偷袭得手。他颈上的伤口边缘平整,一看就知道没有过挣扎和反抗,这意味着对方是一击得手,直接要了他的命。”他顿了顿,似乎是要给苏逝川反应和消化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见老师迟迟没有回答,奥斯汀在复又说道:“他见的是自己人,所以才没有戒备。”
“你怀疑谁?”苏逝川直言问道。
奥斯汀沉思半晌,而后慎重开口:“按照您的安排,参与渗透计划的特工里只有阿宁有条件出入空间站,而现在他又跟我们失去了联系,虽然不能排除同样遇害的可能性,但他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