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灵宗没有提前现身安置百姓,是另有原因,与风且吟并无关系。纪珩看了一眼神色稍稍放松下来的风且吟,将这个人类的犯罪嫌疑删去。
在纪珩的记录里,风且吟杀掉李飞才=报灭门之仇=无罪。
杀掉李飞才有可能等于间接害死地动中的无辜人类可能等于有罪。
现在有董先生提供证词,风且吟个人记录又恢复了“无犯罪记录”状态。
董敬之提供完证词,也不去理会面前两个年轻人是什么反应,便接着道:“老夫我虽然是金丹期修士,但只是个医者,教不出武力强大的徒弟。今天我带你们到这儿来,告诉你们这四大宗门降临的位置,是想让你们自己选选,将来要投身哪个仙门?”他一只手从大明国国土上划过,道:“你们既然已经得罪了灵宗弟子,隐灵仙宗是不能选了。其他的小门小派也护不了你们,只能从剩下三个里头选。造化宗以炼丹为根基,天工门的炼器之术登峰造极,御剑仙宗以剑入道,门下弟子皆是剑修,论武力,是修真界中最强悍的,你们可想好……”
“我选剑宗!”风且吟毫不犹豫。
董敬之点头道:“你们家族的确善使剑,以你的根骨,必定能被选进内门。”
话毕,他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的纪珩,笑得和蔼:“小伙子,你呢?”
纪珩指着山河图上那南越大地后浮起的海岛,如实答道:“我去那里。”
董敬之道:“这是剑宗招收弟子的地方,你们两个倒是能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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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昨日又下了一整天的雨,脚下的土地十分泥泞难行,风且吟和纪珩刚刚下山,靴子底就沾了一层厚厚的黑泥。
风且吟回头望了一眼山上,发现他们刚刚下来时留下的痕迹都消失了,再往前走几步,山上杏林郁郁葱葱的景象也不见了,留在他们视野里的,只有一座荒芜的小山。
尽管已经看不见山上景象了,风且吟依旧朝着山上董先生竹屋的方向拜了三拜,双膝磕在地上,沾满了泥土。
他起身,毫不在意地拿出一条帕子擦干净,而后侧头看向纪珩:“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临川逃到董敬之那里去的时候奔行了差不多两日,然而回到临川却只用了半日功夫。尽管骑了马,却也达不到这样的速度,更别提逃出临川时纪珩的速度简直称得上恐怖!
“这是怎么回事?”风且吟虽然早知道修士手段高深莫测,但知道是一回事,想明白又是另一回事。
纪珩目视前方,在他耳边道:“位置换了。”
“换了?”两人下山时除了原本身上的一点银子,再没有别的东西了,马匹还是半路驯服的野马,却也只得这么一匹,只好两人同乘,风且吟坐前面,纪珩坐后面。再者纪珩比风且吟高处两寸,一开口说话便如同在他耳边暧昧吐息,令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纪珩当然注意不到风且吟的异样,他剩余的能量只有百分之八,然而天空却还没有半点要放晴的意思,虽然已经不下雨了,但是上空阴云堆积,将阳光完全遮蔽,漏下来的那点,连他说话耗费的能量都补不齐,更没法分出多余的能量去关注身边的人类。
但基于人类交际的合作原则,他是不能拒绝回答风且吟的疑问的。于是只好耗费能量将自己探测到的东西分享给他,“董先生居住的山林并不是固定的,而是随时在移动当中,判定是一架伪装成山林的车子。”
“车子!”
相比风且吟的震惊,纪珩的神色依旧冷淡沉静。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利用新能源当动力而驱动的浮岛或者城市随处可见。
风且吟道:“也就是说,咱们按原来的路线去找,可能就找不到那座山了?”他还以为顺着当年父亲告诉他的路线,就能找到董先生,却没想到那座山的位置随时在变化,他们这次误打误撞就闯了进去,实在是幸运。
纪珩恩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两人到了临川城地界,即使身上有董先生留下的术法护身,以庇护他们不被灵宗的弟子发现,却也谨慎地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先在城外观望了一阵。
不过短短十几日,当初他们离开时满目疮痍的临川城已经变了个模样,在地动中坍塌的城楼已经建了起来,比原来的还要高上两丈,城门口不时有人进出,却不像之前那样严格排查。
风且吟冲纪珩点了点头,两人放慢步伐走进城内。
临川城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口似乎比之前还多,真叫人不敢相信十几天前这里还发生过天灾。
城内茶楼酒馆人声嘈杂,风且吟仔细听了一耳朵,发现他们谈论的东西俱都离不开“仙人、修炼、选拔”这几个词。
他和纪珩挑了一家茶楼走进去,茶楼内人声鼎沸,二楼处有个身着儒衫,颔下留须的中年男子正在高声谈论,身边围着不少人,个个神色专注,如痴如醉。
风且吟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对着前来招呼待他们的小二道:“那位是?”
因为董敬之施下的术法,风且吟和纪珩此刻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是两个肌肉虬结,腰配宝刀的大汉,十分具有威慑力,伙计不敢怠慢,立刻回道:“两位大侠是刚刚来临川的外乡人吧!那一位是周老爷,他的三个儿子都被仙人收做弟子带走了,人人都说他家那块地以前有仙人住过,沾了仙气哩!所以生的儿子都有灵根,都能修炼成仙人。”不过短短十几天,像修道成仙这样曾经只能是痴心妄想的事,如今连一个小伙计都能津津乐道地说上许多。
小伙计继续道:“这周老爷因有三个儿子跟在仙人身边,他知道的东西可比其他人多许多,城里想跟周老爷攀交情的多着哩。”他说着忽然眼睛一亮:“两位大侠可以去设在城南的玉台验查灵根啊,仙人们说了,有武功的侠士十之八九有灵根哩!”
而此时,楼上的周老爷说完了他的三个儿子,开始讲另一件事,“大家可还记得十几日前,那个杀害了一位仙师的人?”
旁边一人道:“我知道我知道,是那个姓风的侠客!”
闻言风且吟目光一沉,抬手示意小二安静。
那店小二立刻很识相地闭嘴了。
“那小子算是什么侠客?”楼上有人高声叫道:“他用鬼蜮伎俩害死了一位仙师,说不准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变的!”
周围人群起附和,满脸义愤填膺。这所有的人,似乎已经把风且吟等人在地动中拼命救人的事情忘光了。
被围在中间的周老爷一开口,周围立刻又安静下来,只听他道:“老夫今天收到的消息就是跟这姓风的小子有关的。上仙降下法旨,姓风的那小子是妖魔降世,生来就是要为祸人间的!我们必须将他铲除!仙人们还说,凡是上报消息的,就能直接成为仙人弟子,若是有人能献上那小子的人头,那……”
周老爷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话里的意思……众人心照不宣。
周老爷满意地看着周围人的反应,接着道:“如今君上仙已被国君奉为国师,相信再过两天,通缉那小子的告示就会贴满咱们大明国,任那小子有通天的本领,也绝对逃不过去!最后,必定会落得跟他那两条走狗一样的下场……”
“好!”周围人大声呼喝奉承,一时热闹至极。
风且吟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在面前的伙计身上。
那店小二被他盯得两股战战,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下一刻却被风且吟一把拎着衣领拽了起来。
店小二挣扎不过,只得哭嚎着求饶。“大侠饶命啊大侠……”
“说,那两个人在哪里?”
店小二哭道:“哪两个人啊?”
“就是他们说的那两个风且吟的同伙!”
他们这边的动静已经被茶楼里不少人注意到了。
纪珩低声道:“正后方,左侧面,楼上,分别有一个有武功的人在盯着这边。另外,有两个修士驻扎在临川城内。”
风且吟暗暗点头,听见被他拎在手里的小二颤颤巍巍道:“两位大侠,找那两个人,干什么?”
第26章
能在江湖武林中开得起这么大一间茶楼的,一般都雇佣有一些武林人士充当打手,此刻这些隐藏在客人当中的打手们见到有人闹事,看情形似乎还是风且吟的同伙,纷纷盯紧了那边,悄悄地朝对方靠近。
这时,只听那个拎着伙计的大汉重重呸了一声,音若洪钟道:“老子跟那姓风的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老实交代那两个人在哪里?老子要砍他个十刀八刀的泄恨!”
风且吟这句话落下,那些暗中观望的人顿时没了兴趣。只剩下那店小二诚惶诚恐地领着两个得罪不起的大汉出去。
“之前我听那周老爷说要让风且吟落到跟那两人一个下场。”走在大街上,风且吟对那个诚惶诚恐领先半步的伙计道:“你跟我说说,那两个人现在是什么下场?”
茶楼伙计不过是个半点武功都没有的普通人,对这些动不动就提刀砍人的江湖人士畏惧的很,还以为面前这两位大侠对那两人恨之入骨,闻言立刻愤愤道:“那两个人是妖魔的手下,下场当然是是十分凄惨。仙人们将他们放在城门口挂了十天,那两人在第七天的时候就熬不住了。原来的城主心地好,想替那两人求情,却被仙人一并处置了。”
伙计说着说着摇头叹了口气,“您说这好好的人不当,偏偏要去给妖魔当手下,这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别人。”
那伙计微微低着头向前走,并没有留意到身后“大汉”不住颤抖的手。
纪珩看了一眼,忽然握住风且吟颤抖的手。
风且吟一怔,侧头看着身边的纪珩,对方神色漠然,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两人被伙计引着出了城东的城门,来到郊外一片荒野中。
伙计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土包,对两人道:“两位大侠,那两个人死了之后就埋在……”
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出口,伙计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风且吟一个手刀劈晕了伙计,几步跨到那个土包前,蹲下用手挖了起来。
因为连日的雨水,这里的泥土格外湿软,风且吟很顺利地挖到了底部,然而当手掌碰到下面的人时,他却顿住了,双手颤得厉害,手下湿软的泥土仿佛变成了坚硬的石头,欲要再往下一寸都变得格外艰难。
纪珩探测到附近的动静,调低音量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风且吟双手在泥土里摸索着一用力,就将下面的人拔了出来。
一张微微发肿、生出绿斑的脸出现在风且吟面前,面部和脖颈已经有一部分开始腐烂了,即使看上去恶心至极,但五官依然能辨认出来。
这是风六!是风六啊!
风且吟眼眶发热,他轻轻将风六放在身旁,弯腰继续挖起来,然而这次将周围好几块地方都摸索了一遍,却没有找到风五。
纪珩将左眼调成透视功能,在地面扫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不用找了,风五没有被埋在这里。”
“怎么会没有?那伙计明明说他们两个……”风且吟眼睛忽然一亮,“难道,难道风五还活着,他逃出去了!”
纪珩:“有五成的可能性。”
“有五成就够了!”风且吟此刻拒绝去想任何风五已经死掉的可能。他丝毫不顾忌地将风六的尸体扛到了肩上,冲纪珩一点头,两人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带着风六远远离开,只留下茶楼伙计躺在原地,一直到入夜才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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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珩和风且吟将风六葬在了远离临川城的一座小山下。
风且吟用在木板上刻字的时候,纪珩调出了风六的记录。
这个人类才十八岁,娃娃脸,微笑时有两个酒窝,性格活泼好动。经常找他说话,曾经去成衣店为他换来了两套衣服。
但是在这里,他的生命,并没有得到尊重和保护。
风且吟终于将木板刻好了。他将之稳稳地立在面前的小土堆前,充当了风六的墓碑。那上面写着四个字,“随意之墓”。
“你是在担心会被那些人找到,所以不敢用风六的名字吗?”纪珩问。
风且吟有些诧异地看了纪珩一眼,顿了顿,才道:“不是,风六他的本名,就叫随意。”只是到底不敢让那些人知道,所以没能给风六冠上姓。
也许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面对风六已经死去的事实,他心里虽然有些难过,却并没有先前想象中那般伤心。
风且吟跪坐在墓碑前,望着那被他刻出来的“随意”二字,仿佛透过这两个字,看见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笑起来狡黠又聪慧的少年。
“风五风六是家仆之子,在五年前那场灭门之祸中,被人藏在了地窖之中才逃过一劫。”风且吟轻声地说出了过去的事情。
“五年前你送我回舅父家之后,我就带着风五风六进闻风楼,拜了当时的楼主为师。我师父每每见到我,都说我们三个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他待我们极好,在得知风五风六没有大名之后就琢磨着要给他们两个起个大名。”风且吟嘴角隐约显出一点笑意,“那时师父一连想了好几日,将好几个名字列在一张纸上让风六选。风六自己看了也拿不定主意,索性道‘随意’,那时师父就念叨‘风随意风随意,实在妙啊!’于是风六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风六名随意,风五名无忌……”
“风六还要再过两个月才满十八岁……我们决定复仇的时候,我答应过他,若是能活着回来,就一起上最好的青楼,看最贵的花娘……可是现在,风六一个人躺在这冷冰冰的地下,风五不知所踪……”风且吟抬头仰头看着天空,脸上有些茫然,眼底却压抑如上空堆积的阴云。
纪珩站在旁边看着风且吟,在他仰起头看天空的时候,人类行为分析程序忽然跳出一条建议:【据资料显示,人类认为伤心的时候抬头就不会流泪。这个时候应该给予一个拥抱,并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于是纪珩走过去,在风且吟身边半跪下来,同时伸出双手抱住了对方,并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突然被抱住的风且吟一愣,他想说自己还没有脆弱到需要像个女人一样靠在别人怀里哭出来。但他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而是轻轻地,把额头靠在了纪珩的颈窝里。
真温暖啊!
风且吟心道,幸好他身边还有纪珩,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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